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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名声转臭
作者:戚卫胜 | 字数:13880 字

一辆摩托车正要穿过这个山村,引擎的轰轰声响好似摆脱了云层束缚的滚雷,在山村小径里肆意喧闹。骑车的是在当地出了名安明。之所以说他出名,是因为他的大胆在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到半夜睡坟山,扛死人,大到与小偷、歹徒殊死搏斗,他都干过。最有名的一次是半夜里在山路上遇见一个持刀抢劫犯,单枪匹马追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在村子里有名的鬼屋里抓住了他。

他刚从外地回到老家,原因是在外地当上门女婿的他当的不开心了,上个月离的婚。回来后闪电般地与老家的一个女人办了结婚证,住在刚刚翻新的老房子里。这日他正载着他的这位第二任老婆邵玉玲刚从娘家吃饭回来。对于安明来说,这次去娘家吃饭实在是浪费他的时间,要不是妻子强烈要求他陪自己回去探望母亲,他是不会赶过去让丈母娘缠住自己一个劲儿地自说自话了。用他妻子的话说,丈母娘之所以爱和他说话,那是因为太喜欢这个当官的女婿了,她老人家其实话不多,只有遇到他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的话。这次在去娘家之前,安明和妻子闹了个小别扭,主要原因并不是安明不愿去听丈母娘啰嗦,而是他正忙着查一起水潭吞人的古怪事件。在他妻子邵玉玲眼里,这个水潭吞人的事件根本无从查起。她很想阻止他,可是看安明的态度几近痴迷的程度了,不等他查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不会罢手的。

水潭吞人的事件就发生在离他家十来里路的叫做青竹村的小山村里。村子北边的大山坳里有一口水潭子,被称为死亡之潭,名字是谁起的,起于何时,没人能够回答。死亡之潭里已经掉下去了很多人,掉下去的人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具体数字和水潭的寿命一样,没人说得上来了。青竹村的人和周边村庄的百姓都认为水潭里有吃人的水鬼,没人敢于靠近它。安明打小就知道水潭吞人的传闻,胆气壮的他很小的时候就想去看看潭子里的水鬼什么模样儿,总被父母一顿狠骂狠打把这个念头给打了回去。长大了后知道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也就不信失踪在“死亡之潭”的人真是被水鬼拉下去当点心吃了。于是就想着要把水潭吞人这一古怪现象的真实因由查出来,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新婚燕尔,借着蜜月时间正好把它查个究竟。

前两天就想去水潭边见识见识,给他指路的老大爷得知了他的想法后所表现出的惊愕,他记忆犹新。安明是这样向他的妻子描述的:“那老大爷惊得眼睛、嘴巴都张到了极限,好像见到了鬼一样。说什么那潭子里面居住着一个恶鬼,始终盯着水面。只要有人碰一下潭子里的水,恶鬼就会把他拉下去吃掉。说的好像他亲眼见到了那个鬼一样,还拼着老命阻止我去那个水潭。要不是朋友打电话来催我过去喝酒,我定要教他知道,鬼怪一说纯属胡扯。”他不无幽默地说着,妻子却表现的很愤怒,说:“你去查好啦。大不了我活守寡!”吓得安明连声说“呸”,好言哄劝。邵玉玲她自小就听大人们说过,凡是碰了青竹村水潭里的水的人,都会掉进水潭里面,再也出不来。她虽然不信水潭里真的有鬼作祟,但是一听说一生的“第二个至爱”要去打破水潭恶鬼作祟的荒谬言论,听了几十年的传闻竟还是在心里起了一定作用,让她为他而害怕起来。这就好比孤独地走在黑暗里的人,虽然是明知身后没有人,却也忍不住要往身后多瞧几眼。因为这是人天生的恐惧感使然。

第二天那个水潭又吞人了,溺死的是一名年轻人。他叫上他的好友小朱一起赶来调查。年轻人名叫李铭义,二十五岁的生物学硕士研究生,家就在县城里。本县得这个学位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他家里人得知他考上了硕士学位后,大摆了一场宴席。安明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开席前的隆隆的鞭炮声和丰盛的佳肴。因为当时安明享受过那场宴席,他和李铭义的父母是老交情了。在向李铭义父母详细询问了李铭义的所有情况后,安明蛮惊讶于这个小子的决心。因为他的那对思想落后的父母曾以死来阻挡他们的儿子去调查水潭,说“与其看着儿子让水鬼吞了,我们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倒不如让我们先死,省得看着痛心”安明感觉这小子的死给自己敲了一下警钟,让他不再敢试图大刀阔斧地调查死亡之潭。它不无可能是个来者不拒、有多少生命就能吞噬掉多少生命的恶魔,你可以保护自己的生命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千万别去触碰它。只有躲着它,才能活着。李铭义的死让这个大胆的安明更加坚定了查出水潭吞人真正原因的心。

安明向青竹村的村民询问了这小子死的那天在村里的行动情况。这小子是骑着单车背着旅行包进村的,直奔黄田田家,然后就由黄田田带路往山坳的水潭子去。黄田田和他是在中学认识的,大学又是同学,两人关系甚好。神秘水潭的事情就是黄田田告诉他的。据李铭义的父母说黄田田和李铭义在中学时还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安明第一次与黄田田谈话时就心想,这么个水灵的斯文的女孩子读书时竟也不安分。早恋、早婚在本县是极其普遍的现象,黄田田有二十四五了,在上辈人眼里到她这年龄还不结婚可谓是剩女了。安明第一问就是问她结婚与否。这问大大出乎黄田田的预料,因为安明看到她听到问后脸上有明显的惊讶的表情。安明因自己的冒失而感到尴尬。

独自一人蹲在充满死亡气息的水潭子边,水中的那只死亡之手随时会将这个鲜活的生命拉将下去,拉向死亡。远处的那位女孩在静静地看着,看着死亡之手是如何把李铭义拉进水潭,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在死亡之潭前带着好奇心、求知心观察它、试着探索它猎杀生命的原因。安明体会到李铭义当时心中的巨大恐惧感和孤独感。

黄田田告诉安明,她也曾强烈地阻止过李铭义靠近水潭的,但是李铭义太过固执。李铭义怀疑水潭里有暗流,是暗流将人卷到不为人知的所在。于是他决定下水去证实自己的想法,在下水前他做好了安全措施,将带来的长绳系在大树干上,双手抓住绳子的一头,然后才跳进水潭。黄田田和那位砍柴的老头发现足足有十来分钟都没见他上来,就急忙过去扯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扯上来了,可是人没上来。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被水吞噬了。安明心想:“这不是活见鬼吗!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他该不会是被水呛死的吧?水潭真的有鬼?这世界可是科学世界。李铭义的死一定有蹊跷。”他要黄田田带自己去水潭。黄田田说什么也不肯。安明想,这姑娘是吓怕了,女人到底胆小。哪知黄田田郑重其事地说:“我带你去就是带你去送死。我已经送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请你不要逼我!”弄得安明既感到好笑又心里发毛。他联想起了那位拼命阻止他前去水潭的老大爷,又想到了李铭义,心里难免有些犯怵。黄田田又说起她小时候的事,五个孩子去水潭看“稀奇事”,只有回来两个。其中一个就是黄田田了,她的妹妹黄园园和另外两个孩子在那个水潭里结束了还没来得及开始的人生。

安明发现她的故事中存在一个问题,就问:“你说是那个叫三胖的孩子叫上你们四个一起去水潭的,是他发现水潭里有个大洞。既然他进过水潭,怎么他没有死?”安明见黄田田回答不上来,心里有种胜利的感觉,想看来自己的猜想绝对没错,水潭淹死人的事件是人为的,因为三胖第一次下水潭没死就说明溺人是有选择对象的,没听说恶鬼吃人还挑食的,更与李铭义的“暗流说法”不相符合。凶手在行凶后偷偷地将尸体处理掉,造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假象,他所犯的罪就自然而然地栽倒水鬼的头上。这水潭很早就有水鬼的传闻了,可见很早就有人在这里行凶,然后编造谎言称是水鬼所为。给后来的凶手一个很好的保护伞。不过卢献丰、三胖、小璟三个孩子的死暂时不能确定是他杀。因为他们还是孩子,不会与谁结仇的,他们的死更可能是一场意外事故。安明对自己的推论感到很满意。

在黄田田父亲的指引下,安明来到了神秘水潭子前。黄田田的父亲并没和他一起来,只是指了指山坳,皱着眉头,意味深长地告诉他:“那个鬼地方就在那边。你可要想好咯,不是闹着玩的!”安明面对着死亡之潭,发现它并没有特殊之处,再普通不过了,他压根没想过这水潭会长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模样来。不过在他眼里,这个案发现场时很值得一看的,他细细地察看着水潭和周围,希望能发现那个聪明的凶手百密一疏,留下点蛛丝马迹。

小朱递给他一支香烟,然后自己也点着一支,吐着烟圈,哂笑着说:“农民的想法就是简单,现在都什么社会了,还神啊鬼啊的。要是水潭里真的有鬼,那干脆把它填起来好啦!也省的天天提心吊胆。”安明说:“不填水潭子估计是因为他们不敢吧!”小朱问:“这有什么不敢的?”很快就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这村子里的人怕水鬼会报复,心里就想水鬼都被埋在了地底下还怎么上来报复?小朱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是顺着话题这么胡乱想想而已。安明没有搭话,他见周围实在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东西,有些失望,坐在旁边石头上静静地抽着香烟,烟圈在鼻尖前飘荡,让身前的水潭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又清晰起来。小朱在他身旁坐下,忽然叫着跳起来。原来他的手摸到了鸟屎上。安明忍不住笑骂:“你小子做事不仔细,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小朱红着脸说:“这点小问题扯远了干嘛?我做事是不大仔细,但是能力还是相当可以的吧。要不然打牌时,怎么总是我赢钱?”

安明道:“呵。今晚再来,看你这常胜将军有没输的时候。”小朱骄傲地说:“谁怕谁?”一边说一边往水潭走去。安明知道他是要去水潭洗手,心里忽然有些忐忑,正想叫他不要在水潭洗手,看见他的手已经伸进水潭。水潭的水面距离地面有四尺多的距离,一般人是够不着的,可是小朱轻轻松松就够着了。小朱1、82米的个头,也难怪他够得着。安明看着他蹲在水潭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凶手的背影,凶手的背影靠近小朱,巨大的身影将小朱完全笼罩,突然举起粗实的木棒,重重地敲下去。小朱漂浮在水潭中,抽搐着,后脑勺上流出的血把清澈的水潭染得鲜红鲜红,嘴巴有声无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似乎要自己也进入水潭陪同他。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如同魔鬼的声音一般。安明明显地感觉到有股寒流冲向脊背,让他打了个寒颤,脑袋清醒了些,意识到有危险发生,急忙叫:“小朱,回来!”他用着命令的语气,在局里只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别人都是立马依言行是,从来不用他多说一句。今天却是奇哉怪也。小朱居然一动不动的,还在那水潭边,似乎压根就没听到。安明骂:“没听到我说的话?装死人呐!”心里一凛,随即想到村里人说的:“千万别靠近水潭,尤其别碰那里水。碰了那里的水,就别想活了。”另可信其有,莫可信其无。在不清楚情况之前,还是小心些为好吧!安明这样想着。

他知道,如果水潭里当真有水鬼的话,他这时叫住小朱恐怕已经晚了。水鬼一旦发现有人靠近水潭,肯定比中了百万彩票还高兴,因为人肉可不是它天天都能吃到的。

“噗通”一声,小朱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进入水潭。安明可以肯定他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入水潭的,那股力量绝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的。小朱是一位受过专业训练的退役军人,臂力特大不说,反应能力尤其惊人,可以随时应对任何突发事件。安明惊骇莫名,他妈的,能让这小子来不及放个屁就栽入黑手的人还没见有谁呢!定是真有鬼!他立刻想到拔腿逃走。

安明怎么也没想到,这次调查的青竹村水潭吞人案竟比传闻还要恐怖十倍。他卷缩在病床上,把厚实的被子盖住浑身上下,可是依然掩盖不住身体的瑟瑟发抖。脑袋里浮现的景象怎么也挥之不去,那个幽灵般的东西似乎就要从某个角落蹦出来,将他吞噬。从小到大,安明一直以为自己的运气不错,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开始推行“六年制小学教育”。当时班主任告诉他们,他们这个班里面会有一部分人直接升到中学,一部分人得进入六年级继续读小学,想成为直接进入中学的那一部分人的话,就得提高成绩,因为划分这两部分人的要求是按成绩高低的。成绩一直很差还不肯努力的安明,在中考时居然出乎意料地让自己的学分刚刚达到进入中学所定的界限。后来高考落榜,出去打工直到三十岁还没挣到什么钱,听人说炒股来钱快,他就也学人似懂非懂地炒起股票来,没想到还真捞到了点钱。想来他的运气确实不错。不过今天他的运气实在够背了。如果水鬼答应不伤害他的话,他真想问问水鬼为什么要选择在今天出来“晒太阳”呢?水鬼那个臭模样从那天起就一直浮现在了安明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他妈的清晰的像3D电影,呼之欲出。安明真搞不懂自己当时逃了两步干嘛还要回头看看那水潭,逃跑就专心逃跑嘛。也许是因为之前有小朱给水鬼填饱了肚子,才让那水鬼当时没对自己产生啃噬的兴趣。要不然自己就没机会活着躺在医院了。看来老天爷心里还是眷念自己的,刻意安排小朱替自己死。

在这一带小有名气的报刊《子虚纪实报》得知了安明因查青竹村神秘失踪人口案而受惊住院,立刻来了个追踪报道:“特大发现!特大发现!阳水县青竹村内竟有‘死亡之潭’!‘死亡水潭’多年来居然吞噬了无数无辜生命……该县一位安先生欲查究竟,在水潭前竟因受惊吓过度而导致神智不清,苏醒后口中不住地叫喊有鬼。”

“……‘死亡之潭’吃人事件竟是早已有之!‘英勇’的安先生面对死亡现场,吓得四肢酥软,神智不清,是说明了水潭中果真如传闻所言藏有鬼怪,还是一切只是他的幻觉?在这个科学时代,我们应该坚信世界上是没有什么鬼怪的。”

“‘英勇’安先生在昨天终于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了,于昨日下午接受了访问。称,当他准备离开‘死亡之潭’时,听到水潭里传来水响,像是有人从潭子里爬了出来。当时他以为是掉进水潭里的警员小朱游上来了,就惊喜地去看。‘当时我就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可以极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里传出的心跳声。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从水潭里爬出的是个他妈的妖怪,它有点像猩猩,但是嘴比猩猩要长,长体毛黄色的,獠牙利齿,眼窝深陷,眼珠子突出,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盯着我。它龇牙朝我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我发现它的嘴巴里血红的,像是吸过血的。我立刻意识到小朱就是被它拽下去吃了。那个妖怪看起来很瘦,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棉制衣服,那衣服还是古代的那种。妖怪没在我眼前停留多久就往深山里钻去了,它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右脚应该受了伤,但是速度还是很快。对了,它的脚掌和手掌一样。这是一只很凶残的妖怪,大家千万小心,它已经出来了,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随时会要了我们的性命’‘英勇’的安先生如是说。本报记者联系到H研究所X博士,X博士根据安明所提供的信息猜测安明所见到的不明生物极有可能是变异人,也有可能是发生基因变异的其他物种。X博士表示,他将投入到‘死亡之潭’吃人事件的调查当中,争取捉到‘妖怪’,把她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

“‘死亡之潭’吃人事件已闹得满城风雨,很多读者向本报发来质疑之声,纷纷表示‘妖怪’见一人害死一人,为什么安明与它面对面,却是相安无事,只是受到了惊吓?这足以证明他的谎言。他要大家小心,说妖怪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随时会要了我们的性命,分明是在耸人听闻,是在撒谎。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根据笔者对安先生的连日采访,安先生当时确实因惊吓过度而住院,不像在说假话,精神方面也很正常。不过‘水潭吞人’一事还待需做深入调查。”

安明是《子虚纪实报》的忠实读者,每期必看的。他那天一醒来便主动接受了采访,好心好意的想将当时所见告诉群众,好让大家知道妖怪跑出来了,要小心。当他醒来的第二天把错过的三期《子虚纪实报》和今天的报纸翻来看,才知自己的“一片苦心”竟换来怀疑、嘲讽和愤怒,于是怒斥这些“无知浅陋”的人:“真他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把你们放到那水潭边会会那妖怪去,看你们到时候是英勇还是‘英勇’!我能活着回来是菩萨保佑,你们只怕要当妖怪的点心了哩!”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成了名人——是比以前还要有名的名人,一言一行都得谨慎,也只好在身边无人的时候骂骂算了。

出院后的他走在大街上,感觉街上的每一只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盯得他如芒刺在背,盯得他不敢抬起眼睛来看路,只敢把眼睛的视线聚集在脚尖那一小块地方,盯得他在心里那个采访自己的女记者咒骂得狗血淋头。想自己一直以来是以胆大而闻名于当地的,她只用一支笔便将自己的名声来个180度大转弯,变成以胆小而闻名了。

回到家后躺在他钟爱的藤椅上,眼睛冷冷地盯着天花板,一道道烟圈从他那周围布满胡须的大嘴巴里冒出来,右手指间夹着的香烟都快烧到皮肤了,还浑然未觉。他脑袋里不断地回想起老婆邵玉玲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无奈而又坚决地说:“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段时间让你一个人静一静,等你把心放下来了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哦,还有。我还得提醒你一下,你真的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安明觉得自己倒霉透了,碰了鬼不说,名声还弄臭了,如今老婆还跑回了娘家。

安明从青竹村回来后,明显地感觉到妻子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了。那次在医院,他看到《子虚纪实报》称他为“英勇”的安先生,气得拿报纸的双手直发抖。当时他妻子正提着一篮水果来看望他,见状就俯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事气成这样呢?”安明抬起眼来与她相视。在他眼里,妻子的眼睛是无比美丽的,浓浓的睫毛配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明眸,明眸闪耀,一顾一盼流露出的总是无限风情。安明第一次与妻子相逢,便被这双眼睛所吸引,因此而让他对妻子开始了长达六年的追求。再加上六年的婚姻,及至今日与妻子以相识足足十二年三月有余,他发现了妻子眼睛里从来没有过的眼神。

他惊讶地与妻子对视着,斜歪在病床上的身子迅速直起来。他怎么也不明白妻子的一双美丽而善良的眼睛何以变得如此陌生,她冷漠而无情地看着自己,眼睛里还带着一种直似嘲弄鄙视的眼神,竟是如此可恶,不带有一丝从前的美丽与善良。是的,她一定也瞧不起我,在她的眼里我成了个胆小鬼,她瞧不起我,在鄙视她的丈夫!

安明也用着冷冷的眼神盯着妻子。他看到了妻子的眼神里流露出恐惧和疑惑。呵,你疑惑?我怕那水鬼,难不成我还怕了你?你既然敢鄙视我,怎么又怕我了呢?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晚上有夜尿,你一个人还不敢摸黑上厕所,求我陪着壮胆哩!现在倒还笑我胆小!再一想报纸上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气得脸色铁青,手上的报纸顺势朝妻子的脸上用力丢去。妻子明显被吓到了,整张白皙的脸上布满了恐惧。安明感觉到了胜利带来的喜悦。“现在知道怕了吧?当你见到那个水鬼的时候,你会更加害怕!”心里骂着,他懒得向妻子说出来,也说不出来。因为他气得两张嘴唇发抖,已经说不话了。再者,这里是医院,人多,认识他们夫妻俩的人也多,骂出来会惹人笑话的。他鼻子里喷出长气,闭上眼睛继续斜歪在床上,不想理妻子。这次应该是他第一次对妻子大发雷霆,想想多年来的感情,他不自觉地把眼睛放开一条缝,咪一眼床脚,妻子还在那里尴尬地站着。他想象着妻子的脸涨红起来,面对着左右病床上的患者惊讶的表情而不知所措,红着脸低着头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乞求自己的宽恕和谅解。心里不禁起了怜惜之意,转而想到妻子刚才那种可恶的眼神,不由得狠狠地再次把眼合上,把牙咬得“吱吱”作响,直想把“英勇”这两个字咬碎、嚼烂,然后丢给报社、丢给记者、丢到妻子的眼前。

“噔噔噔噔”,妻子的高跟鞋撞击着地面,渐渐远去,接着是开门声,接着是轻轻的关门声,接着走廊里传来不是很清晰的高跟鞋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她走路一向很轻的,走路发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因为她生气了。胜利的喜悦就像是水波,在安明心里荡漾了两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生气了,说明她心里并没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这种错误可能已经升级,她心里肯定在想:呵,自己胆小如鼠,还怕人家知道、还怕人家说么?报纸可能会对你的事继续报道,对你继续冷嘲热讽。你慢慢“享受”去,再怎么生气也无济于事。你这个胆小鬼,根本不配做我的丈夫。你就窝在病床里吧!把脸露出来,这张脸还有吗?

安明盯着天花板,妻子当时的眼神好像挂在天花板上,鄙视着下面的丈夫,气得他浑身发抖,好像把藤椅也带动着抖了起来。脑袋里忽然响起妻子临走时的话,心里就嘀咕起来:“难道我真的有心理病?”想想从青竹村回来后就和妻子茅盾不断,再不复从前的和谐、相爱。真想挽回妻子,回到从前。可妻子分明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了,事情起因分明不在自己这边,自己根本就没心理病。对,心理病只是她找的离开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她碍着这么多年的情份,不好直说出来瞧不起我。他妈的,这个女人真他妈的无情无义!决不能就让她这么轻松地就走了。于是乎他跨上摩托车,沿着去丈母娘家的路去找妻子,决定找到后给她个厉害瞧瞧。究竟怎么个厉害法他暂时没决定好,反正一两个耳光是必不可少的。

邵玉玲的娘家住在芦苇荡村,从县城去芦苇荡,青竹村则是必经之路。阳水县经济算是较落后的,山多路险,交通十分不便。各村的人来往主要靠骑单车、摩托车,再就是靠步行,也有乘坐摩托三轮车的,不过很少,毕竟那是要花钱的。安明猜妻子一定是乘摩托三轮车回娘家,因为她是徒步出门的,如果步行去芦苇荡村,要走上一个上午。妻子可没那么大的耐心和那么好的脚力。

三轮车跑的并不很快。自己把摩托车开足了马力,从县城追到了青竹村估计也该追上了。可是并没见到邵玉玲的身影,倒是追上了黄田田。黄田田骑着单车,车把上挂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萝卜蔬菜,刚从街上买菜回去。摩托车快,安明很快就和她肩并肩行驶了。黄田田看见他,感到有点惊讶:“呀,安先生,你出院了啊!”

安明问:“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啊?”黄田田欲言又止,顿了顿,然后调皮地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啦!”她之前欲言又止的样子烙在安明的心里,安明说:“是看报纸知道的吧。为什么不说出来?”心想在她心里自己的形象一样也是加了双引号的英勇,是一个胆小鬼,在她这张笑脸下掩藏着的是鄙夷与嘲笑。鼻子里哼了一声,加油门冲向前面去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婆居然没在娘家,确切地说,娘家人和周围的居民今天压根儿就没见到她的身影。安明讨厌透了丈母娘,这婆子似乎和谁都有一肚子的话讲。安明有些怕和她说话,只要和她搭上讪,她不缠住你说上半天的话是不放过你的。又不好贸然不理睬她,所以安明听她说话时总是学着学生时代的自己,貌似认真听课,其实脑袋瓜子早就神游四海了。今天的安明没好气了,一见到丈母娘热情地迎上来就先发制人,问:“玉玲今天有没来这里?”他的丈母娘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说安明呐怎么今天有空来啊?有没吃饭?玉玲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呢?工作忙吧?

安明就奇怪了,怎么她来没来你不知道吗?她丈母娘也感觉奇怪了,说:“你们一直不都是一起来的吗?玉玲天天和你在一起,不是和我住。她来没来该问你才是呀,我哪里知道呢?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干什么呀?你呀忙工作忙糊涂了吧!也得放松放松自己啊。进来说话吧!怎么了?瞧你这脸色不对呀,到底怎么了呢?是不是吵架啦?以前没见你们俩吵过架啊。夫妻过日子呀,要相互多包容些啊!咦,你怎么还不进来?别走呀!好不容易来一趟。”

在回家的路上,安明接到一个电话,是陌生人打来的,自称是H研究所的,X博士派他和几名同事一起来青竹村“死亡之潭”考察考察,想当面向安明咨询一下这方面的情况。安明一听是来和他谈“死亡之潭”的,想到报社的采访和报纸上所报道的,忍不住立马回应,那个鬼潭子的事你们问别人吧,我把该说的都说过了。说完就挂了,跟着对方又打来两个电话,安明都没接。第三个电话打来时,安明忍不住按下接听键朝电话里大骂:“你们他妈的烦不烦?我说过不想接受任何人的访问。”

“呃,请问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说为什么?”

“哦……我们只是想从你口中了解一下那个怪物和‘死亡之潭’。毕竟你手上掌握了很多关于‘死亡之潭’的资料,也只有你亲眼见过那个怪物。”

“你们相信我说的怪物是真的?”

对方的话还是不冷不热的:“我个人相信您向媒体描述的您当时所见到的情况。但是在没得到证实……”安明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像是找到知音的感觉,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心跳都在加速。惊喜的脱口而出,问了个多余的问题:“你真的相信有那个怪物?”

“在没得到证实之前,谁也没理由否认。我个人相信您所言是真的。”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

“尼斯湖里能有怪物,为什么别的地方就不能有怪物?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只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不怕没人信的啊!”电话那头的人说的意味深长,话也说到安明心里头去了。

安明如蒙大赦,感觉像是沉冤得雪见青天一样,不等他说完,就颤抖着声音说:“相信就好!相信就好!”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有点像是在自说自话,像是在绝望中寻求到了一丝安慰,黑暗里看见了星星的光亮,虽然它的光芒比不上月亮,更比不上太阳,但对于一个走在黑暗里的失意的人来说,多少还是带来了点安慰。“什么时候见面?”

会面地点定在县城里的一家算是高档的酒店里,是电话那头的人选的,说是已经定下了一间包厢,酒菜也定了,就等明天大家过去吃了。安明自从离开那可鬼潭子后,心情就没好过。他喜欢借烟消愁,但这几天抽下来好像不怎么管用,现在有人请喝酒,不喝白喝,正好借酒消愁。他这天带着空了整整一上午的肚子匆匆赶了过去,打算大喝特喝一次。一进酒店,就有一名漂亮的迎宾小姐笑脸迎上来,用着温柔的嗓音问:“安先生,您好!您是来找人的吧?”安明打量了一下她,说:“你怎么会认识我?这里我不常来的啊。”迎宾小姐微笑着说:“您是本县的大人物呀!谁不认识哩!您的朋友在二楼包厢,我带您去。”安明哦了一声,大步跟在她后面去,心里面反复琢磨着她说的话和她说话时的神态,她说我是本县的大人物,这话是随口的奉承还是有意的挖苦?她的笑只是为了给顾客一个好的服务态度,还是另有意思?想到马上要和知音见面了,他又喜上眉梢,懒得去疑神疑鬼了,想笑话我的人还少么?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去,爱怎么笑话怎么笑话去。等到生物所的人证实了我的话后,就该轮到你们怕了。

迎宾小姐把他招呼他进了包厢后就离开了。里面摆了张红木大圆桌,三名年轻人和一名中年人在座。他们热情地请安明在一张靠着阳光的椅子上坐下。钢化玻璃转台上摆着几碟冷盘和几瓶已经打开喝过啤酒,房间拐角处还摆着两箱啤酒,看得出这四个人在喝酒方面并非庸庸之辈。安明喝酒并不怎么在行,心情不好的时候多是选择抽烟,说到抽烟他还算是个高手,这可非浪得虚名,但是看他被香烟熏黄了的手指和牙齿就知道了。

他右手边穿黑白条纹T恤衫的年轻人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啤酒,然后向他一一介绍在座的人。那个中年人叫姚广成,今年四十六岁,河南人,身形消瘦,双颊无肉,骨头凸出来就像是两只握紧的拳头,显得此人心狠手辣,但看他坐相弓身驼背,伸着那只精瘦的长长的脖子,又显得很猥琐,再看他眯着一双小眼睛,眼睛前悬着两片黑框近视眼镜,整体看上去就有点好笑了;旁边的长头发的年轻人叫白刘威,二十六岁,和姚广成是同乡,这家伙好像有意要炫耀他那一头长毛,因为在短短不到一分钟内他用他那洁白细嫩的纤细的像女孩子的手指理了两次悬在额前的金黄的毛,他的唇应该涂过口红了,反正很红,右耳朵上有三个耳洞,白皙的皮肤,再配上白底红花纹的衬衫和紧身的短袖口的黑色外套,看上去真的很前卫,他正漫不经心地按着手机的键盘。另一个年轻人叫张子豪,也是三十一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很稳重,是山西的;这个穿着黑白条纹T恤的年轻人名字是程正君,三十五岁,是皖北人。

“安先生今年四十几啦?”姚广成把脖子伸得更长了些,像是为了把安明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些。两片近视眼睛片朝着安明,在落地窗外的阳光照射下,显得他那双近视的小眼睛炯炯有神,配合另外三人的眼睛把目光全聚集在安明的身上。安明想到他们一定看过《子虚纪实报》,知道自己被吓的模样,不胜羞惭,强作淡定,呷了一口啤酒后,撇撇嘴角说:“呵,本人已经不是先生啦!”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玩世不恭的样子。

热菜陆续上席,看来他们早已向服务员打过招呼,只要等到安明一来就上热菜。这家店打的招牌是本地菜,安明尝了尝,味道还算地道。好像不怎么合白刘威的胃口,只见他不是喝喝啤酒就是歪着脑袋玩手机。安明向他们一一掏出香烟,唯独姚广成不抽,安明给自己点着一根,猛吸了一口,然后回答:“四十五了。”姚广成点点头,说:“哦,我四十有六,大你一岁。呵呵。”拍了拍白刘威的肩膀,对他说:“刘威,你以后就称呼安老弟为安叔叔。”白刘威哦了一声,然后冲安明亲切地喊了声“安叔”。安明心里觉得好笑,想姚广成这算是拍自己的马屁吧,放在以前安明还可以理解,毕竟自己以前还是先生身份,可是现在的自己没工作,没权没势,他却来拍自己的马屁,这算什么事?他图的什么?不就是想知道死亡之潭和怪物的情况吗,直接问就是。要说他这是热情,却用不着这么热情吧?不过是要了解了解那个情况,了解完了不就分道扬镳了,全没必要这么大排场还这么热情地称兄道弟。也是,酒桌上来往,逢场做戏,互相吹吹牛,瞎扯扯而已,哪有谁当真的。他说:“X博士的大名我早有所耳闻,是他派你们来的?说真的,我说我看见那个妖怪从水潭子里爬出来,就没一个人信过我,包括我那老婆。我向《子虚纪实报》的记者怎么解释,他们还就是不信,还在报纸上连讥带讽地报道我。他们向X博士一说,X博士怎么说?……”

姚广成接口说:“博士说,它有可能是变异人,也有可能是发生基因突变后产生的其它物种。”

“对!唯有X博士没有表示出对我的怀疑。就凭这一点,我就把他当成我的老大哥,不论他愿不愿认我这个小弟。”安明的这话是真的。在他感到这世上没人信任他,没人瞧得起他的时候,看到报纸上报道的X博士的观点后,他便似看到了包青天再世、海瑞重生。x博士的看法对他来说就像是给了一个困在沙漠里的人一瓶纯净水,纯净水虽然一文不值,但是对于一个即将渴死在沙漠里的人来说却是可以救命的,给座金山也不换。

姚广成用食指将眼睛往上顶了顶,然后表现出一幅很同情的的模样,用宽慰的语气说:“虽然有很多人在怀疑你,但你也不能怨愤呀!你应该证实给他们看。”他食指一移,指向天花板,“‘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安老弟,我倒是觉得你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安明有些糊涂了,说:“我现在能有什么可高兴的!”

“你想啊。这怪物已经伤害了至少有十几条人命了,现在还跑出来了。如今被报纸一登,还不轰动全国?”

“轰动全国?才满城风雨,我他妈的就丢人、丢老婆!等到轰动全国,我还活不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啦!凡事有利也有弊。假如你要是抓住了那只怪物呢?那会是什么结果?这可比武松打虎要风光多了哩!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只需一夜,你就名震全球!”

“人怕出名。我没想要出名。既然你们喜欢,我就不掺和就去啦!”安明觉得这就是句废话,那可是个凶猛异常的怪物,先别说敢不敢抓了,又有谁来帮你,你说你请他帮忙打怪物,还不笑死人家?况且那怪物躲进深山,要找都难。当然,也可能出来的当天就又钻回水潭去了,它躲在水潭里不出来又能拿它怎么办?

姚广成大手一挥,说:“我们不是为了出名而办这事。我们主要是为了研究,我们几人这次来阳水县就是受X博士吩咐的,特来考察青竹村水潭怪物。我是这个考察组的组长。我们即是考察,也要抓怪物。因为不能纵容那个凶残的怪物再为非作歹,因为它随时会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说得激动的眼睛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提高声音继续道:“安老弟,你不是曾经对着媒体大呼怪物已经出来害人了吗?它对人类有着极大的威胁,是人类的敌人,对付敌人就该拿起武器勇敢地征服它。选择逃避只会增长敌人的气焰!安老弟,时不我待。趁着怪物还没走出山林害人,我们赶紧将它抓住。这不是为了出名,是为了不再有人命丧怪物之口!”他一边说着,一边击掌拍桌,借以表现出自己的话是掷地有声。

他这番话一说,安明随他们去抓怪物的竟成了大义所在、不容反顾的事。安明明显感觉到他的话感染了自己,心跳明显快了点,还有点心潮澎湃的感觉,深吸了口气,平息下被带动的心情,提醒不可中了这家伙的圈套。他斜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猛吸了一口烟,两眼睛直溜溜盯着姚广成脸上挂的那两片玻璃片,撇了一撇嘴角,作出一副轻蔑的神态,心里想这家伙这么会说,难不成曾经干过推销,或是发表过无数次的演讲而练出来的?有点不耐烦地说:“姚大哥。说实话,你说的道理是不错。可我现在一没枪,二没人手,三不会法术降服。我拿什么和那他妈的怪物拼呢?”

“不需要拿枪。我们要活着的怪物。”

“要活的?岂不是送死?”

程正君接过话头:“我们有麻醉枪。我们打算先观察怪物一段时间,先初步了解一下它的习性,然后麻醉它,将它带到我们的研究室去做进一步研究。至于怎么找它。我们是这么计划的:先在水潭周围的山间简单地搜寻一遍,如果没发现怪物的踪迹,再考虑水潭。”

安明道:“如果怪物在那天出来后又回去了,就干脆把那个水潭填起来,万事OK了。”

“不行。都说过了,要抓活的。填起来了连个尸骨都找不到啦!”姚广成郑重其事地说。

安明心想这家伙是铁了心要去送死,想到他刚才劝自己去抓那怪物,心里狐疑起来,试探地问:“就你们四个人?”

“希望再算上您。如果您还能叫些伙伴来,那再好不过啦!”

“算上我?”安明总算明白了,这哪是来拜访自己的,分明是拉自己去填怪物的肚子不够,还要多扯些垫背的。

张子豪似乎看出他的心思,说:“安先生,害得您在全县的百姓面前丢脸,甚至还丢了……老婆的,都是那个怪物造成的。您就不想把这两样都给拿回来?”安明是很想把这两样都拿回来,继续过着在外面风风光光、在家里还有老婆抱的日子,但比起性命来,他更重视后者。他突然想起“清者自清”这句话,自己没有骗人,实话实说了,又何必害怕别人的眼光呢?“大风吹折梧桐树,总有人来道长短”,名利皆虚,是害人的东西,我干嘛要让自己被这害人的东西绑着不放?玉玲跟我相恋多年,中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藕断了藕丝还连着的呢,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安明这样安慰着自己。他很明白自己对自己说的这些话与其说是安慰话,倒不如说是欺骗。他认为自己并非是一个很看重名利的人,但也绝对不是能把名利当做狗屎不屑一顾的人。他还比较看重面子。

白刘威把眼睛从手机上移开,说:“安叔。我们看了下地图,‘死亡之潭’的西、北两面是一片深林,那里罕有人迹。怪物极有可能钻进那片山群中。怪物进了山群里,更是危险了。我们知道您的胆……呵呵。”朝安明亲切地笑两声,藉以稳住他的情绪,接着继续做他的思想工作:“我们也不会怪您的,我们理解你的难处。”这话无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吓得姚广成、张子豪、程正君睁大了眼睛看看他,再看看安明,个人心里都想这颗重磅炸弹千万别在安明的肚子里爆炸。

“你他妈的是说我胆子小怕死啰?”安明实难忍受这么个小鬼如此轻蔑自己,本是羞红的脸皮因为恼怒而红得发紫。关公要是见到他这张红脸皮,怕是要惭愧无地了。他一边将烟屁股掷进烟灰缸,一边掷地有声地说:“我安明怕死是不错,试问谁不怕死?我认为要紧的就是我他妈的学会了如何去咬紧牙关努力地克服苦难、战胜自己。”本还说自己是阳水县出了名的胆大,突然想到《子虚纪实报》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急忙收住了口,可还是发现在座的四人都在尽力地遮掩住自己的笑声,不由得恼羞成怒,怒火不好发作出来,极力按捺着,却就像开水炉里的开水,突突直往外冒,又顶不开水炉盖子,憋着就像要把炉子撑炸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