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远去了，又见灰色的城市。

盘虬的立交桥，仿佛城市的血管，错综复杂。

车流是城市的血。

各种颜色，是城市多面的性格。

终于下了公车。

“后悔来地上么？”青云问竺玛。

“不。”

“真的？”

“我别无选择。”

梅青云点点头。

灰的城市却不是灰色调的夜幕。

青云带竺玛随便吃些饭，便去寻旅店。

青云说，“明天一大早便要起来。”

“还要坐那东西？”竺玛道。

青云笑着点头，知道她已经怕了坐公车了。

“要多久？”

“很短的。”

“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心经》啊！”

“你是说那个新闻？”

“你怎么知道那叫做新闻的？”

竺玛笑了，“要不为什么你是帽儿呢！你不问我来这么！”

青云笑了笑。

他们正在一个小饭馆里。

饭馆的墙很独特，一水的玻璃，可以清楚的看清外面的街道。

青云看见外面一个小女孩，捧着许多花，沿街叫卖。

女孩的花一水的玫瑰，红的刺眼。

青云猛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于是摇摇头，“情人节又关我什么事？”

“那是什么花？真好看……”竺玛也在向外看。

青云一怔，心想：“她和我……到底算是什么？她是我的知己，这千真万确，可我呢？我是什么？我甚至从来没有认真的去关心过她……”

“想要么？”青云问完了又有一点点后悔，又想，反正她也不懂得。

“嗯，可是……人家会给你么？”竺玛天真的问。

她甚至不懂要用钱来买东西。

青云没有回答，只是羡慕地下世界那种没有铜臭味的生活。

他买了一束回来送给她。

“这叫什么？”竺玛问。

“玫瑰。”

“玫瑰？”

“嗯。”

“很好听的名字呢！哎呀……”

竺玛被玫瑰的倔强的芒刺刺痛了手指。

“怎么？”

“啊，没事……这花这么好看却……”她抚着被刺痛的手指，痴痴的盯着那支开的正艳的玫瑰。

青云不敢肯定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供需过程，也不敢去想它代表了什么，却略约有一点惴惴不安。

他们找了一家比较便宜的旅馆。

梅青云说要两间的时候，竺玛不同意。

女店员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不允许……”

“为什么？”竺玛问。

青云登时红了脸，轻轻的把竺玛藏在身后，“我们是兄妹。”

女店员诡异的笑了笑，“那好吧，不过，要买个‘男子汉’。”

他的脸红的越发厉害了，竺玛却仍是莫名其妙。

梅青云付了钱。

过道有一个纸篓，梅青云顺手将“男子汉”丢了进去，拉着竺玛便进了房间。房间虽然朴素却不简陋，各种设施也算齐全，除了有浴室、卫生间和晾台之外，还有个17寸的彩电。青云把背包仍在床上，认真的检查房间的安全状况。

竺玛捧着那支红色的玫瑰花不知该做些什么，看着那个电视愣了一会神。

梅青云见她对电视挺好奇，便给她打开，告诉她怎样使。

竺玛把玫瑰花交给青云，自己接过青云手中的遥控器。

梅青云见她天真的动作，觉得她又可爱又好笑，却不知该把手中的花放在哪里好，便顺手放在水池旁边。他垫起脚尖打开水池上方的壁橱，玫瑰花被他的衣服一蹭，坠落在地下。青云从壁橱里取出两只杯子，出了卫生间。

“你刚刚说我们是什么？”竺玛问他。

“兄妹。”

“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那你说我该说什么？”

“朋友啊！”

青云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只是尴尬的笑，于是又庆幸竺玛没有问“男子汉”是什么。

竺玛对桌上的电视很感兴趣，攥着遥控器不停的乱拨。

青云洗了个澡，一边从浴室出来，一边用毛巾擦他湿漉漉的头发。

“这浴衣很合身……”青云自语道，见竺玛还在鼓动电视，便说：“竺玛，赶紧洗澡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这东西真好玩！你们地上认真了不起！”竺玛边说这边向浴室走去。

青云听着这话，悠悠地想：“很快她就会适应这里的生活了……那个时候他会成什么样子呢……”

于是他也不知道自应该开心还是难过。

梅青云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正在播广告，他拾起遥控器，胡乱的播了一台。恰巧播到一个新闻专访节目，正在采访那个叫胡左旭的老人。

梅青云刚想好好看看，却听见浴室里面“啊”的一声惊叫。

他扔下手中的遥控器，“怎么了……”喊了一声，便冲进了浴室。

进了浴室，浓浓的雾气迎面的扑来。

“竺玛？”青云唤道，正看见竺玛正赤裸着身子蹲在浴室的地上，手里捧着那支玫瑰花，见青云闯进来，忙用毛巾挡住身体。

青云急忙关上门，闭上了双眼，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青云调匀自己的呼吸问道。

浴室里传来了竺玛的哭声，“玫瑰花被我踩了……”

哭声依旧像个孩子。

心中强烈的负罪感，让他难以平静。他努力的闭眼，刚刚看到的毫无遮掩的水汽中的竺玛，却无限次的涌上来。他仿佛已经听见自己的心跳了。

跳的实在太快。

浴室里渐渐止了哭声和水声。

青云回到电视机前，专访已经完了，又是广告，而他的脑子里只是空白。

竺玛从浴室出来，白色的浴衣有一点点大，头发湿漉的披散，表情木然，一只手捏着折断的玫瑰花。

青云假装在看电视不敢去看竺玛一眼，自己却不知道电视里在放些什么内容。

“对不起……”竺玛嘶哑着声音道。

“什……什么？”他却不去看竺玛。

“我把它踩死了！”竺玛很难过。

“……那是我的错……是我没放好……”青云强自挤出一点点笑容，用一百二十分的勇气扭过头去看她。

看到她的眼睛时候，脸却发烧的厉害。

“你真的觉得它一点都不重要么？”竺玛表情木然，让梅青云摸不清楚她下面要说什么。

青云开始觉得他们的距离突然变得十分遥远，虽然各自都近在眼前。

“也许……它真的很重要呢”青云这样说，竟不清楚自己要表达怎样的感情。

“它是你送我的唯一的东西，却……”说着又蹲在地上，孩子一样的哭起来。

青云走到她的身边，想去安慰她，可是看见她脖子的白皙的皮肤，青云又心乱如麻起来。

“云……”竺玛哽咽着站起身来，直面青云。

“什……什么？”梅青云声音有一点点颤抖。

“我总觉得那朵玫瑰象征着什么……”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竺玛低下头，额头的发丝飘逸的垂下来。

青云看不见她的表情。

“云，我真……真的好喜欢你……你呢？”竺玛轻声说，那声音温柔而带有祈求。

梅青云只是一怔，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如何作答。

他的心像沸腾了一样，不停的翻滚着，仿佛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似的。

竺玛头低得更深了，仿佛觉察到自己不该急于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个人面对着，静默了一会。

竺玛的身体不停的颤抖，微微的颤抖。

青云轻轻的钻了一下拳头，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出汗了。

“也许我这个世上只有你这一个知己呢……”青云说道。

竺玛听了，轻声地笑了，却没有说话。

她心想，“……该猜到他不会说出心里话……我真蠢。”

竺玛强笑着，“谢谢……”转过头，便上床睡觉了。

青云呆呆得在原地站着，只感觉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磨难一样。

“我到底在做什么？”青云这样问自己。

他扭过头去，见竺玛趴在床上，不停的颤抖，知道她在哭泣。

他痴痴的站着，并且维持着这样的动作。

许久。

竺玛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了，并且想起来微微的呼吸声，细微至极。

“他睡着了么？”青云忽然想。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奋力挪动自己的身体，仿佛全身都冻僵了一样不能动弹。

席地而坐，眼皮不由自主地闭上。

太疲惫了。

青云脑子里一片空白似的，强迫自己尽力的睡去。

一分钟只用了三次的呼吸。

鼾声渐起。

阳光刺痛了青云的眼睛，还有鸟鸣几许。

他睁开眼睛，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他猛然间站起身来，“竺玛……”

正是：

脱离苦海返世间，却道凡尘惹人怜。

无心插柳成荫园，默然花折悔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