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暖帐人影虚浮，几几低语，暧昧横生。

头下枕着软枕，青色淡雅的棉被盖在胸前，四季闭着眼，困意袭来。

她翻了个身，手臂无意扫过床拦上的风铃，铃声叮叮做响。带起一丝醉人意境。

说“今天穆筠说让她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订娃娃亲，难道你还不准备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吗？”

红叶本侧着身子，一手撑着脑袋，精神满满爱意的看着她。

指尖熟练的缠上四季的长发，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手间滑下，又缠上，玩得不亦乐乎。

这本是个无聊的游戏，但因手中的发是她的，红叶觉得，就算他玩一辈子都不会腻。

可惜他这一辈子，有些短了。

不过当听到四季的话时，他的手指一顿，发丝逃掉，却再也没有重新拿起的兴致。

声音带丝颤抖，薄唇抿了抿，他说“你想要个孩子吗？”

困意袭来的四季并没有注意到这其中不对劲，只觉得脑袋迷迷糊糊的，回答

“自然是想的，不过暂时还是想过两人世界”

毕竟她才二十四岁，还不着急这些。

话落，红叶意外的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多想，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便已睡去。

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滴答一声。

泪水落在上好的锦被上，点出一朵小小的暗花。

红叶不自觉摸上脸颊，手心一片湿润。

他从不掉泪，但只要到了她这，自己便会变得像个女人般，控制不住泪水。

想要个孩子，这何尝不是他的愿望，但凭自己这一魂三魄，灵魂欠缺的人，又怎么能孕育出一个完整的灵魂呢！

他环抱住旁边娇小的身子，泪水不断的掉入她的发间。

想到在过三个月，这个人便不属于自己了，他怎么舍得啊！

怎么舍得！

但要他看着阿姐和那未出世的小侄子一起死，他又是万万做不到的。

自古忠义难两全，这其中酸涩痛苦，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晓。

红叶低泣，悄然念出声“无论我在不在，你一定要好好的，绝对要好好的，这样我才会安心的消失”

话音戛然而止，红叶猛地抬头，透给层层帐幔、纱窗看向屋外。

秃废的神情已褪去，一瞬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莞尔轻笑“居然来了！”

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每每他心中要为了阿姐而牺牲的意志增加一分，他和百行的联系便也增加一分。

偶有片刻，他还能感受到他心中所想。

就算他一个在琴鼓，一个在汐国，距离千山万水，却还在相互吸引。

不愧是共用一个灵魂的人啊！

哦！不对！

他和他，都不是人。

红叶黯淡一笑，见对方没有进屋的打算，又看看了四季，知晓这个时间的确不方便。

便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下床，生怕吵醒了枕边人。找了一件厚实的外衣搭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皎洁的月光倾撒一地，如大地笼罩了一层轻烟，如披上一层银白薄纱。

满天星辰耀眼非常，点点闪闪，给寂静的夜色，添加的了不少热闹。

百行立在月光下，仿佛踏着清风明月而来，白衣飘扬，黑发飞舞，外衫上的墨竹栩栩如生，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的竹香。

淡然无波的眸子轻轻扫过红叶，声音如两块上好的翡翠相互撞击，只有那么清脆，空灵。

“发生什么了吗？我感觉到你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很低落”

亲昵得如兄弟谈话，字里行间自带关心。

红叶淡笑，红衣如烈火，越发称得他明艳动人，妖媚。

只是那眼角透出的丝丝杀意，却泄露了他真正的情绪。

如画的五官染上煞气，邪魅冰冷。从妖变厉鬼，专索人性命。

他说“我真想杀你了！”

百行淡然的摇头“你不会的”

红叶对百行的感觉一直都很复杂。同一个灵魂的本质，让他不由的对他亲近，理解。

但想起四季，想起阿姐，他又恨他。

无论百行帮助过他们多少次，都不能改变他是一切事件的主使。

若不是他插入历史，那还会有这么多事情，那还会有他这不人不鬼不妖不仙的产物。

那还会有天女传说。

百行是一切事情的源头，是他和阿姐乃至所有人的再生父母，也是一切悲剧的导火线。

偏偏这一个人，是他的一半灵魂，或许应该说成，自己是他的一半灵魂，更为准确。

红叶无力的想着，依旧留着一丝期待“除了让你恢复原来的实力，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能把穆筠和夏侯恒两人都救下来?”

无论夏侯恒又多烦人，但他始终是自己的姐夫，又是自己的好友。

而且他和穆筠的恩爱众人都有目共睹的，他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夏侯恒去世，必须在两人中选择一个牺牲。

百行稍做沉默，无情的话语打消他所有的期许。

“不能，唯一能增加寿命的办法，只有改命，而且我的能力有限，就算拿回原来的一半力量，也只能改一个人的命。

好在穆筠肚子里的孩子还未满七月，还未形成完整的灵魂，否则它也保不了”

三加三，险些超过，要是阿姐早一月怀上孩子，怕是连孩子也保不住。

红叶心中划过一丝侥幸，虚叹不已。看来这冥冥中只有天意。

阿姐和夏侯恒之间的取舍，不用去比也知道选择哪个。

或许命运注定，他和四季之间，只有短短的四年相识，相知，相恋。

凄惨一笑，红叶抬头看向百行，有些疑惑“你我的思想和感觉都能共用，既然我如此深爱四季，难道身为另一半的你，会一点念头都没有”

百行微愣，呆了片刻，显然没有想到红叶会有这么一问。

“没有”

他轻轻摇头否决“我已在这世上活了上千年，人间冷暖情怀，苦乐哀愁，也早也看惯，早也没了其他念头”

唯一的消遣便是下棋看天下，只是现在也没了兴致。

真的是这样吗！

红叶邪邪一笑，走近他，幽深的眸子对上百行的，暗藏嘲讽。

“既没有念头，那为何在每一次我和娘子行房事时，你都会烦躁呢！”

一心两体，虽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很远，但感觉却是骗不了人的。

面前的人，根本不如话中般淡然。

没想到，这句话倒让百行疑惑了起来，迟疑的问道“我有吗？”

红叶嘲讽不语，敢情是没有自觉啊！

走至身边，抬头低笑，声音伴随着夜风传入百行的耳中。

凄凄凉凉，“清冷如你，痴傻如我，到底谁才是真性情呢？

我是不懂你千年来的寂寞无趣，呆在那仅有红枫的琴鼓山中，是什么滋味。

但百行，你真有你想像中的冷漠，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吗？

由你造出来的我，你的一魂三魄，为何又是这样的性子。为何又如此的深爱着身边的人”

红叶察觉到百行心中有了一丝波动，疑惑渐渐浮上他的心头。

看来这个掌管天下局势的人，连自己的真实模样都不知道。

何其的悲哀。

这个时候，红叶竟同情起他来。

虽然自己的一生很短暂，短暂到只有匆匆二十四年。

但有了至亲，挚爱，品过人生八苦，爱与恨。也算充实，比起百行漫长的千年，更有意义。

他是尉迟赫秋的身体，和百行的一魂三魄创造的没错。

但在和四季这四年间，他只是红叶，无关百行赫秋，他只是红叶。

属于四季的叶

他属于她，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无论多少，那便是他一生存在的意义。

不懂这其中道理的百行，你何其的可怜，可悲，让人怜悯。

“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阿姐和小侄去死的，三月后，一魂三魄自当奉上，只是我一个疑问？”

百行转身“你说？”

“我把一魂三魄奉上后，这具身体会怎么样，我在你体中，还会有意识吗？”

百行犹豫，迟疑道“这具身体本是早亡之物，你离开后，自是尘归尘土归土，化作虚无，连一粒尘埃也不会留下，所以你无需在意四季会对着你的尸体伤心。

你甚至不用担心她会伤心，化作虚无和死不一样，三月后，世上再无红叶的存在。

至于意识……不好说，但你始终只是一魂三魄，从本质上，我更胜你一筹，怕是不会有了”

虽说是一半，但他们都深知，一个是一魂三魄，一个是二魂四魄。孰高孰低，谁更厉害，一眼便知。

而且百行刚才的话中，总让红叶有些不安。

和死不同，世上再无红叶的存在。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百行听见他心中所想，难得愧疚的把头低下去，沉默半响，久久才回道。

“虚无和死不同，那是比死更彻底的说法，可以说成是不存在，亦可以说成从来都不存在，我犯的错，都会消失，回归真正的事实”

真正的事实！

红叶的脸刹那间褪去血色，苍白一片。他捂住发疼的胸口，不可置信的退后一步。

“真正的事实……”

他真正的事实不就是，尉迟赫秋在出生那日便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