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埙捧着那本册子慢慢翻阅，唇角冷淡的垂着，眼底闪着莫测高深的光。

一身黑衣的灭杀垂首立在下边，银质的面具盖住了所有表情，眼睫低垂，遮挡了目中闪烁不定的光。

“这莫震南真是越发有出息了，连倒卖官位、收受贿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再往后是不是连朕这个皇位也敢拿出去卖了啊。”云洛埙合上册子，轻飘飘丢了一句话下来。饶是灭杀见惯了生死，也不由得被他话中的肃杀之气慑得虎躯一震。

“皇上，可要派暗卫处理此事？”灭杀垂首，恭敬道。

云洛埙揉揉额角，心中略略思量，半响后缓缓开口，“莫家如今与朝堂各大官员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再加上莫凌玉戍守边关有功，你们虽查到他倒卖官位收受贿赂，却拿不到确实的把柄。此时若动手，朝堂、边防皆会动荡，断断不是最佳时机。”

“那，皇上的意思是？”

“雪贵妃自剜心头之血这事儿，可确凿？”云洛埙微微抬眸，目光落在灭杀的银质面具上头。

灭杀一怔，“臣曾查探过雪贵妃的脉象，确实是重伤衰弱之象，有性命之忧。”

云洛埙淡淡一笑，笑容却未及眼底，叫灭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看了，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没想到，朕的雪贵妃竟然愿意为朕弃性命于不顾，难得、难得！”云洛埙浅笑着，手指在册子封面上来回抚动，“既如此，朕便要好好想一想，该如何赏赐与她，才能既叫她满意，又能不失皇家颜面。”

“雪贵妃的心思，皇上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了么？”

云洛埙点头，他确实是知道的，但知道并不代表他就必须满足她。有些人的贪念，可不是一次就能满足得了的。

“莫凌霜的心思，可不止是那区区一个位置而已！”

灭杀目光闪闪，心中想起另一件事，暗忖了片刻，缓缓道，“皇上，还有一件事儿是册子上没有记录的，您可要听听？“

云洛埙剑眉微挑，“哦！”了一声，摆明了询问。

“皇后娘娘被太后打下天牢之后，曾经被人施以鞭刑。”灭杀不留痕迹的后退了一大步。

“什么？”云洛埙果然大怒，浑身收敛的气势霎时外放，震慑得灭杀又退了一大步，“是谁动的手？为何不早说？”

灭杀吞了口口水，谨慎道，“太后和皇后娘娘协议隐瞒，微臣……”

“母后？！”云洛埙呐呐道。

太后一贯溺爱这个亲侄女，平日里犯了再大的错也都是护着，即便这次事关他的生死，他也不觉得太后会动用鞭刑。若说将她关进天牢里头做给外人看，他倒是相信。

“可知是什么人做的？”

灭杀垂头，几乎能预知到这一场怒火，“晴雪宫的那位主子，对皇上可谓费尽心力了。”

尽心尽力？！

灭杀这个词用的好哇！

云洛埙只笑不语，却也瞬间懂了为何太后和夕颜要隐瞒此事，心中对夕颜越发多了丝怜惜。朝堂后宫，果真是牵扯不清啊！

灭杀有些奇怪，抬头瞅了瞅自家主子。瞧见他唇畔欲语还说的笑，顿时抖了三抖。

“你先去吧，让影子给皇后送些伤药过去，顺便将那个芙蓉雪花膏送去。”夕颜那么吹弹可破的皮肤，可不要留下疤痕才好。

“是，臣告退了！”灭杀躬身行礼，转头隐匿进了黑暗之中。

外头天光大亮，云洛埙却丝毫没了睡意，心里翻来覆去全是夕颜的影子，搅得他心神不宁。担心她的伤势，又担心接下来还有人会对她不利。

不小心中个毒，就牵连出了这么多阴谋诡计，当真是后宫女人多，是非也多啊。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连司马长轩都参与了这件事情。

但是恰逢朝堂内忧外患之际，他纵然再心疼夕颜的委屈，却也十分无可奈何！

堂堂君王，竟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当真讽刺！云洛埙唇角扬起嘲讽的笑，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只恨不得立时将夕颜拥进怀里。

日后，他再不许任何人，动她一根头发。狠戾的神色自眼底滑过，云洛埙清朗出声，“李善全，起驾回正清宫。”

夕颜再一次站着出去，横着回来，把鸾凤宫上下给吓了个风中凌乱。尤其是云珠，一双眼睛哭成了包子，肿的没法见人。

好在夕颜这一晕，也不过是给累的，加上伤势过重又没好好调理，索性便睡了过去，不多时也就自己醒了。醒过来的时候，看见阖宫上下都围在自己床前，里三层外三层，上上下下二三十号人，几乎将她围了个密不透风。

“娘娘您醒了？可觉得身子还有哪里不适吗？”云珠一直在床头抹眼泪，也是第一个发现夕颜醒过来的人，忙不迭上前扶起来。

夕颜忍不住叹气，恍若近日来总听见云珠问她相同的话。

看来前段时间还是有些不上心，三天两头把自己搞成个病号，不止自己身体吃亏，连带的身边人也被吓了个够呛。

前些日子太过骄纵这些人，倒叫他们当真以为她还如同之前一般好欺。日后，看来是要拿出些雷霆手段才行了。

“这么些人围在这里做什么，本宫又还没死。”夕颜有些气闷，忍不住说话刻薄了些。

云珠抬起泪汪汪的眼，看着夕颜小嘴一瘪，“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难不成真要吓死云珠才甘心么？”

夕颜被她花猫一样的脸给逗乐了，心里淤积的怨气也消散不少，“行了，本宫知道你们都是心疼本宫，怕本宫出事。只是这么守着，对本宫也没什么帮助不是。倒不如去小厨房给本宫做些好吃的来，在天牢这些日子，倒是没怎么正经吃过饭。”

李嬷嬷赶紧将众人都遣散了，吩咐人去做些吃的送过来。

这边夕颜被云珠和李嬷嬷扶着起来，宋嬷嬷吩咐人端了热水进来。夕颜任由两人摆弄，替她仔细擦拭伤口，再重新上药、穿衣。

还在梳妆呢，寝殿门口拐进来一个人。一身的黑衣，头发用发带随意缠绑在头顶，坠下一头青丝。

夕颜感受到那人的视线，歪头去瞧，就看见冷着脸的影子双手环胸靠在殿门上。

见是熟人，夕颜也懒得装模作样，也是冷了脸，不轻不重的道，“来都来了，何必客气，难不成还要本宫让人请你才肯进来？”

影子愣了愣，气鼓鼓的哼了一声，跨步过来。从胸前掏出几样东西，一甩手掷到夕颜面前。她武功不俗，又想着要给夕颜些难看，所以药瓶是擦着夕颜的面颊而过，落在妆台之上。劲风带动夕颜耳边的长发，略微浮动。

云珠当场变色，厉声道，“哪里来的贱婢，竟然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那影子脸色一变，身形一动便是一巴掌掴云珠脸上，“凭你也配教训我，简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夕颜冷笑一声，抬手便是一巴掌掴在她脸上，身形晃动间擒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眼神中透出一股杀气，落在影子身上便成了实质的利剑般让她不好受。“本宫倒是不知道，皇上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有如此大的脾性，别说本宫身边的人了，便是本宫，也不知道这死字是怎么写的。你是不是，也要教教本宫啊。”

影子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之前她与夕颜交锋几次，见她虽有锐气，却还算和善。精明剔透间，又透着一股子与世无争的味道，却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过。

此刻夕颜宛若地狱爬上来的修罗一般，目光狠戾非常，有一股难言的冰冷笼罩在她身上。

“你……”

夕颜蓦然又将她一甩，影子立时倒退三步才站稳，却见她一甩袖袍将影子放在掷过去的药瓶扫落地面，“云珠，替本宫将这目无尊卑的奴才赶出去，从今日起，鸾凤宫上下再见此人，一律乱棍打死。”

“这药是皇上亲自赏赐，你竟敢……”

“本宫有什么不敢的？”夕颜冷笑反问，视线凌厉让人招架不住，“皇上既然赏赐给了本宫，那这些便成了本宫的东西，本宫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侍卫指手画脚。本宫往日对你忍让再三，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不与你一般计较，你真当本宫好欺负不成。”

“你……你……”影子嗫嚅半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夕颜起身两步，走到她旁边又是一巴掌挥了过去，影子竟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一样，不闪不避的挨了这一巴掌，“开始的一巴掌，是告诉你在本宫宫里没有你说三道四的份儿。这一巴掌，是替皇上教训你不懂规矩、不识礼数。本宫是皇上亲封的皇后，岂容你这般不是尊卑的称呼。梁上那位，看够了就下来把你这下属带走，什么时候学会了规矩，什么时候再给本宫送来。”

灭杀心中一颤，这皇后娘娘竟然知道他潜伏在横梁之上？

他的轻功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还有他的隐身藏匿功夫，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发现。上次他还以为是自己不熟悉鸾凤宫的构造，一时漏了行踪。今日一看，这皇后娘娘果然了得。

当下灭杀也不再隐匿，大大方方落了下来，银质面具下的薄唇微微一挑，躬身行礼，“还请皇后娘娘息怒，影子她性格确实单纯无知一些，还望娘娘见谅！”

夕颜横眉冷对，“这话，你还是去说给皇上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