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两个字，让我的神经骤然绷紧。这是能够让一个人蜕变的词，也是一个能让人彻底崩溃的词。

我猜，他想表达的是后一种意思。

“因为看到我拿着棍子，他们三个人就要冲过来打我，他们的下手我也看到了，我会被打得很惨，也许比上一次住院还要惨。我都做好了可能会死的准备，可是大爷……他……他突然抓住一个人的裤腿，将那人的腿扯过去咬了一口。他咬得特别重，他嘴里有了血，而被咬的那人也疼得脸都白了。三个人的怒火又重新汇聚到了他身上，这一次是真的下了死手，每一个拳头都砸的是他的脑袋。我想冲过去，可是大爷却一直看着我。我读懂了他眼神的意思，他想让我走，因为等会要是他真出了问题，我就是目击者，很容易被灭口。我虽然读懂了可我不想走，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被他们殴打，所以我冲了过去，可到了跟前却被大爷的脚蹬住了。他拼尽全力直起身看我，嘴巴张开想说什么，但却吐出一口血。我特别害怕，还没来得及跑过去，他就倒了，同时那三个人大呼说人死了，仓皇跑了。”

说到最后，我看向他的手，发现手背上已经布满了层层青筋。每一根筋都像是狰狞的蜈蚣，正攀爬着想要暴戾而出。

“都说杀人偿命，可大爷死了以后，警方硬是把这当做民事案件，要我们私下解决。哪怕我说我是目击者，哪怕我解释清楚殴打的缘故，哪怕我不顾一切将积蓄拿出来想请律师，都没有人相信。安安你知道吗，当时我把所有能求的人都求了，也把事情真相打印出来张贴，甚至还在警局门口跪了两天，还是没人理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艰难的摇头，觉得他所描述的事情一片黑暗。

他嗤笑一声，嘲讽的表情浮于脸上。“因为啊，这三个纨绔子，军政商都有背景，所以没有人敢理我，也没有人敢信我。”顿了许久，他又问道：“如果没有这道疤，你觉得我好看吗？”

虽然不知道他突然这么问的目的，但我还是诚实回答：“好看，很好看。”

他笑得许久，最后才恍惚解释：“那是因为我整容了，那三个人疯了一样的找我，我被抓过又逃了出来，无处可去的我，只能带着仅剩的积蓄去了其他城市。走的时候我都不敢坐汽车或是火车，只敢坐黑车，因为这样就不会有记录。做手术的时候，我只有一个要求，底子有多好看，就要做一道多难看的疤。医生很好奇我这么做的原因，我不敢坦白，只说有苦衷，他可能看出了什么吧，就给我做成了如今的样子。当我照镜子的那一刻，我都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

他的手缓缓爬上脸庞，轻轻地抚摸着那道疤痕。蜈蚣般的疤，歪歪扭扭的，真的特别难看。可我知道这意味着他破釜沉舟的勇气，意味着他新生活的开始。

“整容结束后，我就回了宁城。果然，没有人认识我，我重新当了记者，去的是一家大报纸，那里的竞争太大了，我好几次都差点被刷了，差点坚持不下来。可是一回到家，看到大爷的照片，我就知道就算再苦，我都得咬着牙忍耐。大爷为我付出了生命，我没有理由喊累。靠着这样的毅力，我坐到了总编的位置。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将这家报纸发扬光大的时候，我却带着一些人走了。这些人都是我在往上爬的过程中相交的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一颗报道真相的心。无论过程多艰难，无论真相多丑陋，他们都会拼了命的写报道，哪怕交上去以后并不能被登出来。”

“这就是夜报的由来吧？”夜报这两字，在宁城代表着绝对的权威。由夜报所报道出来的消息，没有一条是假的，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整个城市震惊。

他笑着承认：“是啊，夜报就是这么来的。一开始的日子也挺艰难的，可是比起以前要好得太多。凭借着之前积累的人脉，夜报做了几次大型报道，每一次都直接掀开了政客们的丑陋面目，大家开始买账。后来越做越大，我们有了自己的侦探，也有了自己的线人，消息不再依靠于人脉的提供。我敢拍着胸脯说，宁城有一半的高官，都是被我弄下去的。”

骄傲的语气，让我也心潮澎湃。

“大爷会为你骄傲的！”我笑着给他鼓励，他看了看我，眼眶有些许的湿润。

“是啊，为了这句话，我努力这么久，终于将那三人的底细查了个干干净净。恰好那时候上面有指标下来，趁着这时间，我将他们一锅端了。”最后几个字，听得我心绪舒畅。

在做恶事的时候，早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们不是无辜的，他们是罪有应得！

“一骜哥哥，你真的很棒！不仅大爷，我和暖暖也为你感到骄傲！”我说得很真诚，每一个字都没有欺瞒的意思。

他笑得有些凄凉，“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依旧在那个报社熬着，也不希望让大爷为我死去从而激励我成长。这么久了，这些话我都没对其他人说过，你是第一个倾听的人。可是安安，哪怕夜报发展得这么好，哪怕有越来越多的高官落马，我还是夜不能寐。我的身上，背着一条人命啊，我每次一想到大爷，我的心就痛得快要碎了。”

他抱着脑袋，表情是挣扎，是难受。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了手帕递给了他。

“一骜哥哥，我和暖暖回来了，你要是累得撑不下去了，就好好的哭一场吧。不过我们得拉钩哦，哭完以后，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江一骜，还是那个心心念着我们安危的一骜哥哥。大爷的命，我们替你一起背着，你不要怕。”

他的手缓缓滑落，露出发红的眼眶，和感动的神情。

“谢谢你，也谢谢暖暖，你们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