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出现过,我很清楚那是因为我伤害了他,如此,哪怕我再想念他,他也不会及时出现过,那段时间里一次也没有。我对他的伤害兴许已经超出我能算计的范围了。可欣越变得虚弱了,我也就越来越需要钱如同空气一样,可怜了我的朋友们,他们能拿多少拿多少,可总是石沉大海一般远远不够。终于,四年半的倔强败倒在钱财之下,这玩意儿能令任何人败倒,无论是精神失常的北朝鲜,还是灵魂肮脏的中国。那是四年多以来第一次回去,奶奶独自静坐在花园里,老得白发苍苍而又那么孤独,她就那样坐着,望着院子里不动声色的一切,目光呆滞了,见我回来激动得直哭。那一刻,心里是有个家的,只是仿佛被无奈的不可抗力捆绑住了,这种不可抗力在我面前幻化成了质感的绳索,连同心一起捆了去。好在大门没上锁,不至于令我尴尬地敲门进去;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的那把四年前的钥匙肯定拧不开它了。穿过家门的那一暖意,心里竟莫名的燥热起来,愤恨使我将那串钥匙狠狠地丢了出去,掉落在花园的池塘里,溅起一圈圈水花。对于它们,我没有多少可以留恋的,偌大的房子早在四年前就将我驱逐出去了,现在回来,也不只过是为了某些事情回来一下而已。
有个二十七八岁女人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她该不会认识我,当然我也不会认识她。至少在我离开之前她是没有住进这里的,但无论怎样,她的身份会令我与她都显得尴尬。她穿着居家拖鞋,一身宽松简便的衣服,就像标准主人的模样;更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阳台上晾晒着的女性衣物肯定不是奶奶的!
“你是言言?”我在客厅里看了看,等她发现我时才疑惑地问,我静默地点了点头,手指轻抚着木质的栏杆,光滑而又圆润的栏杆,一如母亲离开时的光泽,一如我离开时的形状。接着她丢下手中的遥控器,钻进厨房替我倒来一杯白开水。
“谢谢。”我诚恳地道谢着,接着问她:“他呢?”
“你是在说你爸爸吗?”她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点了点头,她才告诉我:“他在公司呀。”突然她又站起身来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门子说:“你看我这记性,你喜欢喝茶的,你爸爸隔三差五地念叨着,这我还给忘记了。”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于是端走了白开水,又替我泡了一杯茶来。她大大咧咧的这样子,真不敢相信她能跟着我的那个父亲生活下去。说实在的,一个才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叫我言言怪让人觉得别扭的,但她就是这样叫我的,虽然别扭,可我也没说什么,或是通过表情表达出来。
“谢谢。”除了谢谢,我不清楚还能对她说些什么了。
“这是银针,你喝喝看看。”她看着我介绍着,这令我有些不自然,毕竟她比我大不了几岁,然而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她的身份与年龄才更让我觉得别扭。
“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我试着打开这僵局,这要比两个人尴尬地坐着强。
“快四年了。”她两手交叉着放置于自己的大腿上,略微低着头,回答得有些忸怩。
“四年!”我感叹着无奈地笑了笑,想起那该是我离开不久之后的事情。
“嗯,快四年了,不过还没见过你。”她微笑着说,如同已经抛开了刚刚的尴尬一般。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毫不否认,我是刻意这样问的,没有一点儿善意在里面。
她则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不用的,叫我小莉就好了。”
我这刻薄的话她听出与否我不清楚。最终起身离开了,她泡来的银针也没兴趣呷上一口,我爱茶,这不否认,也并非讨厌她泡的茶那么小器。只是觉得呆在家里实在有些无言以对了,于是我走了出去,看看离开了四年的景象。无论繁华与荒芜。
太阳渐渐西沉,我踱着步子在花园里走来走去,许多东西已经换了,唯独我亲手种下的那棵枫树还在一直长大着。幼小的树苖如今已经高出我许多了,树叶茂盛,夹杂着几片泛出鲜艳红色的叶子,残阳斜斜地照射进枝间叶缝里,跳跃得很自然。看看时间,这婊子已经划过五点半的刻痕了。转过一圈之后再回到屋子里,银针茶已经不在汩汩地往上冒出热气来,我向奶奶道了别,也顺便向小莉道别。她从厨房里急切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菜刀,要我留下吃晚饭,说是父亲没一会儿也该回来了,要我再等等。可我毅然地道了别转身离去了,走出庭院看着两侧的法国梧桐,高大地撑出一片片树荫。多年前,我年纪尚小,父亲并不允许我碰车子,于是我至今也不会开车,在这打不着车的地方只能步行出去;直到那道树荫越变得阴沉了,慢慢地走着感受这原本的一切,哪怕只是感受。凭借心里潜藏的记忆感受这里的一草一木。
我看着父亲的车子转出路口由我身边闯过,引得落叶追随。停下脚步看着那辆车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来独自一人无奈地笑了笑,拿下系在腰间的外套披上,秋天来了!是的,梧桐落叶厚了。
转过父亲出来的路口,看着前方的路算不准还要走多久,只是一直走着。不一会儿,父亲的车子朝我开了过来,在身边停下了。假若放在四年前,他是不会这样做的,这点我深深地明白。
“来了走什么?”他放下车窗,看不太清楚表情。
我无奈地答道:“呆不下去。”口气一如四年前的一样。
“你有事吧?”他清楚我是有事,也清楚我不会低头。
两手撑上他的车门,直截了当地向他说明:“我需要五十万。”我佯装着让自己显得更像个纨绔子弟,这能令我心里会舒服许多,我是自私的。
“什么?”他惊讶起来:“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他显然有些惊恐,但我清楚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我一早就明白。
“只是需要。”再一次以肯定的口吻一字一句地回答了他。
他熄了车灯,撑着方向盘细细地想了一会儿深沉地说:“你妈妈走了我很遗憾,但…”我没有一丁点儿心情来听他跟我扯他的那些关于母亲逝去之后的混蛋话,于是直接堵了回去:“谢谢你还记得她死了!”也许那更是一种痛,能重伤任何人。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就是我。”说完朝他阴沉地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车赶上前来阴沉着脸说:“钱明天给你。既然回来了,一起吃顿饭吧,小莉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可欣也准备好了。”我在暗夜里阴沉地笑了。
“可欣?女朋友?”他转过头来问。
“算是吧,我又没姐姐。”一时间也不清楚自己说话怎么就这样尖酸刻薄了,就算不是或是又算得了什么,可是我却并没给他一个完整的回答,而且夹带着烧人的讽刺,这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自私的、罪恶的。
他气愤地看了看我,无奈地点了点头低声说:“不带回家来看看。”仿佛他早就投降了。
“回家?”我摇摇头,轻蔑地笑着说:“回去那个你老婆跟我姐一样大的家?不好意思,我没那勇气。”
“你…”他气得说不话来了。
“别你了,我就这样!”于是我刻薄地再一次走开了,而这一次他再也没再追上来,直到我上了公交车他才掉转车头离开。
走过路口上了公交车,竟觉得自己那么过分。倚在公交车的椅子上,看着车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心里的悲凉油然而生了,只是不清楚那是为了什么。回去时可欣已经煮好了面条,是的,我最讨厌的面条,从小到大几乎不碰的东西,可她并不知道这一习惯,所以我还是吃了一小碗面条!近几天的夜都黑得深沉,看不透。昏暗的路灯除过那天照耀出她的眼泪之外,几乎就再也没有一点点用处了。天开始慢慢飘起小雨来,可欣最喜欢这样的时刻,她要我带她出去走走,是的,我该带她出去走走,每天呆在这个异常安静的地方确实够让她难受的。房间里除了电视还有电脑,还能有其他什么可以发出声音的。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的凸起了,陪她一起出去总比让她独自出去要令我放心得多,她自然地挽着我的手臂,就像我未来的妻子一样,很自然地挽着,我也很自然的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