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总在做些自己都想不原由的事情,例如两个安安静静坐着的人。离开昆明回来之后,我们安坐于家门前的院子里无所事事地歇着,彼此失了言语独自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很久之后她才渴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问:“我想你一定不会因为某些事情恨我的,对吧?”
“嗯?”我听不大明白她想要描述的那会是什么,正陷入那种无端的境地里,眼里看不见任何一样东西迷茫地问:“难不成还有什么值得我去恨你的事情瞒着我?”
“不是这样的,当然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去刻意隐瞒你,但你知道的,我怕你会莫名的恨起我来!”
“莫名的恨你?有这样的事?”我听得迷迷糊糊地问。
“是的,莫名的恨我!甚至我做的任何事都看不顺眼,总想要我顺从你的想法去做,一点也不能有差池,而且会脾气突然暴躁起来。要是一段时间内你还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兴许还会带着点惭愧突然又很温柔起来,可惭愧之后如果还是没能转变过来就会变成痛恨,恨不得我能马上消失在你眼前才痛快。”她无奈地说着,仿佛那一切就都在眼前真实上演着一般地迷惑着。
“你是说我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反感?甚至厌恶,厌恶的同时又会心疼你不该受到这样的责难,会因为矛盾而对你温柔或是体贴。但其实这种温柔与体贴却是你根本不愿有的,或者说是不愿意这种温柔与体贴是基于恨你时才会有的,接着更会因此而痛恨,似乎要把你从平常生活里抹灭了才乐意。是这意思吧?”我臆想着心理的感觉娓娓道来。
“大概是吧。”她微微点着头,撇过头去望着夕阳飘忽地说:“假如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时间每跳动一秒都是伤害,所有无厘头的事情都会成为争端的开始,一杯水都能令对方难过,简直万恶。”
“有这么严重?”
“嗯。”接着她转过头来深沉地望着我的眼睛说:“甚至连性生活也很让人难受,并非感观本身,而是心理。一个男人连做爱都讨厌你,那只会令你感觉自己更卑微、更难以投入甚至更害怕起来,怕他事半时翻身下来背过身去、怕他皱着眉头没有一丝笑意。就算不是这样,可想想事后他背过身去看都懒得多看你一眼,那真是生不如死!”说着她眯起眼睛来吓唬我似的摇了摇头。
“那,你会这样厌恶我吗?”看着她的模样我问道。
“这并不特指男人对女人,女人也是会厌恶男人的。”她缄默了一会儿再解释说:“当然,男人的厌恶会更甚一些。一厌恶起来便是没完没了地指责,无论吃饭、喝水、睡觉或是家务、性生活都会指责女方做得不够他心里想要的模样,这样说你明白吧?”
“简单点说就是没了新鲜感、腻了,用厌恶其实有点过了,大概也就厌烦的样子吧?”我细想着说。
“你会吗?言。”她渴望地问。
“之前没有。”接着一耸肩告诉她说:“我比较安静,有时甚至会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也不一定,我想如果不会太疯狂的话应该不至于会那样。”
“你也不确定…”她迷茫地看向远方碎碎地念了出来,仿佛那远方正播放着未来会发生的那一幕似的,而在那里她又似乎看见了那个可怜而又可悲的自己!
我能感受她所说的那种感觉,这在我自身并未发生过,经她这样细细一说起来,我倒是觉得那该是多么真切的一件事情了。年青的我们是好奇而又新鲜的,不正是如此吗?这与我们会厌倦菜品或是每日都能看见听到的同一样东西是一个道理的,而那个人却会一直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厌倦也就自然而然会出现了。在自身看来这并不能算是自私,至少那里还是有愧疚的。我不会明白这种厌倦出现会是怎样的,但至少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受的东西,谁愿意讨厌起自己爱着的那个人来呢?甚至怎么看那个人都会觉得别扭,更何况还会因为心疼而怜惜起来那个人来。人是矛盾的生存体,但这莫过于将自己的幸福活生生地撕扯下来,哪怕废弃了也无能为力,人性是会腻的东西,像蜜糖或是水果。
她耷拉着脑袋倚在桌面上,对着桌面上的酒精饮品入了神,那会儿我真想钻进她的脑袋里看看那里面都装着些什么,大概我想一定不是那些烦人的心脏与心血管之类的东西,要多些的话大概就是那前人讨厌时的痛楚也不一定。
“你很害怕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我试探地问。
“嗯?”她回过神来瓢我一眼迷离地问。
“我是说…”说着我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下来,带着抱歉无奈的一耸肩再问了出来:“他就这样活生生的毁了你们的生活?”
“差不多!”她终于在诉说前放开了眉眼会心笑了出来:“假如只是这恨的话,我想我们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他属于对这厌恶处理不当的人,而且他选择了别的女人来刺痛我。嗯,最大的伤害,直接地告诉了我。”
“你是说,他直接告诉你自己与别人的事情?”我惊讶地问。
“是的,他详详细细地告诉我每一个细节!”说着她摇起了酒杯朝我一晃,细咪了一口接着慢慢吐露出来:“那天我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下来了。就像花了数年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一堵墙,可它没了用处却横亘在了心脉里,恶狠狠的将陪伴你的那个人挡在了过去,永远也出不来了,永远也出不来!你越拼命想要拉住他、拉紧他,可那越是痛,你一定无法想像那是种什么滋味,就像,就像身体在前行可灵魂却早已跌倒了一样。终于我放弃了,放弃去拉扯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我选择了逃离家和孩子,可我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可以去哪里,但我必须离开这里,就算这里有一千个与我般配的男人,就算这里有一千个可以给我完美生活的男人,我都得逃离这里,这的空气能令我窒息。”
“你是想,放纵自己?”我怯怯地问。
她的脸蛋泛起绯红,浮之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说:“不然我们哪里会相遇。”
“那天你哭的是婚姻?”脑海里再度浮现起当时酒吧里撞倒她时的情景,与她哭得旁若无人的样子。
“不。”她义正言辞地否定说:“我哭泣那是因为我心疼他,心疼以后他会在后悔的煎熬中受尽折磨。”
“这么肯定?”
“他是爱我的,只是走进了一团迷雾里罢了,当我真的消失了他会清醒的,会恨自己,一定会。”她泪眼朦胧起来。
“他来找过你?或者希望你与他复婚?”
“嗯。”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他来了很多次,提过复婚,甚至比恋爱时更煽情地说了许多能够感动我的话,不否定,我确实被感动了。但在感情里女人永远要比男人理智,虽然我们很弱势。你们可以说女人狠心或是决绝,这我无所谓,我想女人只是比男人更能控制欲望罢了,他不该告诉我他是怎么跟别的女人上床做爱的。这对我来说并不算是伤害,而是心疼,我心疼一个曾经深爱我的男人竟然因为我而变得这么没有追求甚至下贱。”
我沉默了,我正思考着男人抽出的阴茎与女人付出的真心是否一样不堪一击,还是欲望真的那么能要了人的性命。那空当里我的眼底闯进了某位女子,她败给了欲望,她眼里的所有男子都如我一样需要性的滋润才能生存下来。于是她偏执地将我推了出去,推进她认为那是归宿的另一个女人床上,而她却在我们的家里独守空房、精神几近崩溃,而这只是因为她眼里的男人都是下身快活就天大地大的家伙。她忍受着一切将我推进了另一女人的温柔乡里,她幻想着与我做爱的那个女人是她自己本身,她臆想着自己会消失在性欲交融的梦里,于是她真的消失在了黄土地里,是真的消失了!
“想什么呢?”她打破了我的思考。
“没什么。”我浮之一笑接着掏心窝子地问她:“你还很爱他吧?”
“我不想欺骗你,我爱他。”她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我永远也隐藏不来自己有多爱那个人,你总会知道的。但,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跟他之间……”
在她想要拗口地表述她的生活时我坚定不移地告诉她说:“我相信,你是一个坚贞的妻子!”说完抛开那一切能使人眩晕的酒精转身进了家门,坐在桌前望着母亲的照片久久凝视着入了神,还有那个荷兰的小女孩。
她推门而入拥入我的脖颈,头搭在肩上久久不动弹。我想除过对她会心一笑之外做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女人有时会简单到让人匪夷所思,就这样,一个微笑就是最美好的回答。
“明天我们去登记吧。”随着窗外渐次软化下来的黑夜,望着母亲的仪容脱口而出了。
“嗯。”她只在耳边轻轻的应了一声,亲吻我的侧脸搂得更紧更深了。
次日清晨她在身边醒来时头发蓬松地看着我,时间正好,那是最动人的模样,没了美与丑,那是真实的,真实到今天她就会是你的妻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两人心照不宣地接吻、抚摸、做爱,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而又迷离,一切都那么让人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就做爱这事情本身而言,我想我们真的应该区别开来表述,坦坦荡荡,倾情地让人感觉美好,令人感觉厌恶的那是强奸!
撬开那些登记的表述,我得跟你们谈谈同一天发生的另一件天大的事情。
我在阳台上接起电话的那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似的,心里炸开了窝,是高兴也是担忧,当然高兴占的比重要多得多。
“他来找我了。”她阴郁地说,仿佛一切都没了重要性似的。
“谁?”我惊慌地问:“你的前夫?”
“不。”她颤抖着说:“是你的朋友,言。”
“他来找你?”我疑惑起来:“找你做什么?”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马上过来一趟。”她变得严肃起来,这让我觉得事态有那么点糟糕,尽管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现在马上过来?”
“你必须得过来!”她厉声命令似的。
于是我拖着小莉不明所以地跨上车子,驶去她的家里。敲开门来她正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眼神焦虑地望着孩子天真无邪的脸庞。
“怎么了?”我走近她的身边看着孩子问。
她抬起眼来深沉地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里似乎早就噙满了委屈与泪水,声音低沉地说道:“你的孩子。”
“什么,我的孩子?”我惊讶地瞪起了眼睛看着她问。小莉也惊讶地叫出声来:“什么?他的孩子?”
她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痛苦地点着头承认了这一事实!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慌张地问道。这时才反应过来言找过她,于是我如梦初醒般瘫坐在了沙发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的泪水滴在孩子的胞衣上,并溶不进那面料里,结成的晶莹泪珠悬在了毛绒绒的布料上。小莉似乎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见我沉默地坐着一言不发也自觉地不再多问一句了。后来她在孩子吵闹的哭声里出了房去,不一会儿父亲也就赶来了,带着一额头的皱纹直奔孩子而去,不过问一句抱起孩子递去小莉手里。小莉如同会过意似的接过孩子走进了房间,大概是去给那饥饿的孩子喂奶去了。
父亲在沙发上坐下,满脸愁容地点起烟来,许久说不出话来,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说些什么来安慰吴帆。我窝在沙发里久久地闭上了双眼,脑子里繁杂地播放着拉开门钻进我被窝里来的芷凌的模样,那不仅仅是性爱,那为我带来了一个孩子,在上午刚登记完才给我送来了一个我自己的孩子,这是讽刺还是幸福或是痛苦?没人能告诉我。
“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当是自己的孩子来对待的。”此时她静静地扬起了笑,眼里闪着泪花,那样的大方与诚恳,尽管她心里委屈极了。
“这事情发生的突然,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是好,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父亲展开眉眼长嘘了一口气说道。我窝在沙发里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了,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完全乱了套。
“我们是夫妻。”她抬起眼来,望着小莉进去的房间深沉地说道:“有些事情是不允许计划的,正因为这样,孩子是言的也是我的,我们是夫妻。我们有责任给这孩子一切我们能给的,也许将来他会回到自己妈妈身边或是有自己的世界,但在他成人之前我都会尽力当好他的母亲,请你们放心。”
“行。”父亲放下了忧心,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孩子我先带回去,你们好好聊聊,你妈那里我再来跟她商量。”
于是父亲带着小莉回去了,留我与她两个人呆在空荡的房间里彼此沉默着。兴许她在等我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她先开的口。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开了门发现是他我真是惊讶极了。”她低沉地说道。
“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站在门口要我做好准备,然后回车上抱了孩子给我,他说那是你的孩子,需要交给你。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你,他说如果我不能接受这孩子的话那么他就不会让你知道有这孩子。”
“然后呢?”
她郑重地望着我的眼睛回答道:“我接过了孩子,因为那是你的孩子。”
“你不恨我?”
“天呐,我们才登记你就这样问你的妻子合适吗?”
“谢谢你。”望着她含着泪花的眼睛我一时间再也找不出一句更适合的话来了,紧紧抱着她满怀各种感激与欣慰。
她在耳边对我:“如果孩子早一天送来我一定不会跟你登记,你应该等她出来跟她在一起的。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为难得要死,我会尊重你的,想好了告诉我就行。”说着她大方地拍着我的背,仿佛安慰哭泣的孩子一般。
“不,她是不会跟我在一起的,哪怕安然出狱。她会立刻回日本再也不会回来的,对于这片大陆她只有愤恨没有感情。”
“我给你时间去想,想清楚对你对我都有好处。”她倔强地说着搂紧了我的脖颈,如我搂着她的背一样紧。
“如果可以,我只想你能抱着孩子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好让她安心服刑。”
“嗯。”她在耳边轻声应着,直起身来温和地看着我的双眼肯定地说:“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