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灼热的感觉在身体里燃烧,仿若地狱的火要把自己焚烧殆尽一样,耳边的嘈杂声一直不断,清祝言能感觉到自己总在移动,有人说话,被人挪动,也能感觉到口中被灌下药汁,没有办法咽下再吐出大半,更能感觉到耳旁总有女声嘤嘤哭泣……
清祝言蓄起全部力量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头顶是完全陌生的床顶。
这是哪……?
陈旧的木质,被油烟熏的斑驳,到处都充斥着败落的味道,这里不是军营。
「少爷,少爷……」
小袖俯在床边,两眼肿的像桃子一样,「总算是醒了……」
一阵放声大哭让清祝言想干脆再晕过去,可是对于陪着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孩儿,心里又觉得羞愧爱怜,竟然让她都担心自己。
「我没事了。」声音暂时出不来,清祝言只能用唇语无声的告诉小袖。
小袖泪涌的更厉害,却是用袖子乱七八糟的擦干泪水,露出朝气的笑容来,「嗯,小袖就知道少爷会没事。」
「这是哪?」清祝言咳出声,终于能出声问话。
「我们这是在回京的路上,少爷的病在军营没法好好治,所以五皇子就派了一队人护送少爷回京。少爷的身体经不过颠簸,走的慢,现在还没有出整个漠北山脉,没有像样的地方,就寻了这座以前是哨岗的小楼勉强歇一晚。」小袖利利索索的说道。
清祝言微微点头。
「小袖替少爷煮了点薄粥,就算是不想,多少也吃点?」小袖殷勤的把碗端过来。
虽然的确没胃口,不过不吃愈发难受,清祝言嗯了声,小袖立刻起身,服侍他靠坐起来,垫的柔软舒适。
「如果少爷能起身就好了,外面景色很漂亮呢。」小袖喂了一口给清祝言,熬的软糯的米粒自然而然滑下喉咙。
「好,明天看。」清祝言笑道。
小袖笑瞇了眼睛,再喂了口给清祝言,结果这次刚入口,清祝言就猛烈咳起来,咳的像小虾米样的蜷成一团。小袖连忙将手帕递给他,直至他终于不再咳,帕子的背面都被洇成了粉红色。
两个人看着帕子都楞住了,反倒是清祝言先开口,惨白着唇朝小袖一笑,「今天吃不下了,留着我明天再吃。」
这哪是他平日里会说的话,小袖怕忍不住眼中快要滴落的泪,只得垂下头在唇间发出嗯嗯的声音。
「唉,小袖,你的眼睛已经成桃子了,如果脸都成了小馒头变不回来怎么办?到时候嫁不出去,当一辈子老姑婆吧。」
「啊!真的?!」
小袖被清祝言的话吓的眼泪缩了回去,赶快摸自己的脸。
清祝言装的一本正经,「真的。」
小袖明白自己被骗了,嘟着嘴服侍清祝言躺下来,又给他裹上白狐裘,「少爷好好休息啦。」
看了看随后就去摆弄自己床铺的小袖,清祝言双手紧紧抓住狐裘望着天花板,只是晕睡了这么久,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倒难以入眠,昏昏沉沉之中想到那日李熙的不客气,心中微微生涩,没想到那句「滚出去」竟是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清祝言叹气,想自己平时虽然确是娇纵了些,不过向来不会如此口出恶言,遇上看不惯的人,那是连难堪也懒得给人的,怎么唯独在面对李熙的时候象是百无禁忌了般,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讨厌他?
心里的感觉又隐约反驳,那是气他?厌他?烦他?还是在意他?
想到那时被他揽入怀中时的温暖,清祝言又觉得脸上发红,觉得自己倒象是小孩子不知分寸的撒娇……
撒娇?!清祝言瞪圆眼睛,呸,这算什么?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真是病的鬼迷心窍了!自己什么时候对外人撒过娇了?!全怪李熙,都怪那个混蛋,那个迷人心窃的祸害小鬼,活该他在漠北这种冰天雪地一辈子,每天陪着马去说话,最后就老死在那里吧!报应!
清祝言恨恨想到,紧咬住手指。
不过这样一来,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不该那么和他说话的……
胸口一阵盘旋不去的怅然若失,彷彿有些什么东西在心里先填满了,然后又突然间消失,空下好大一片地方来。
清祝言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更加埋怨李熙,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变的奇怪?这一来二去的念着,睡意也朦胧起来,如果不是突然听一点细碎的敲击声,只怕早就睡沉了。
那声音很细小,却是让清祝言顿时惊醒。
在战场上的经历已让如今的清祝言与往日不同,他沉下气息倾听片刻,那声音又彷彿消失了。
清祝言强撑起来喊小袖,「小袖。」
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袖应了声,「什么事?少爷。」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去叫护卫队长过来。」
虽然大冷天从热被窝里爬出来很不甘愿,但是小袖还是起身,「喔……」一边嘟囔道一边推开门去找人,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个,两个人才捡了条命回来。
小袖才刚出门不久,她的一声尖锐惨叫就划破长夜的黑幕。
清祝言一听就知道事情有变,急忙翻身下床,可是脚刚刚落地就是一软,久病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软软的倒在床旁,一头黑色缎发披乱满身。
清祝言心中气恼,习惯性的伸手到枕头旁寻找佩剑,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连向来习惯随身携带的袖剑也因为换衣频繁不知道被小袖收到哪里,……,清祝言心中恼意更重,狠狠一拳捶在床上。
除了恼怒,还有恐惧如水潮般涌起……
现在的情况比起当天率铁甲骑兵攻入大氏国更加凶恶,那时至少手拥兵权,身旁都是精兵强将,而现在自己却是手无寸铁,病体难行,身边不仅没可以帮上手的人,还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袖,难道今日是自己的劫数吗?
「少爷,少爷!」
小袖满脸惊恐地跑进来,手脚都是跌出来的伤口,淡黄色衣衫更是被血浸的一蹋糊涂。
她刚刚进来就扑在门上硬是将门顶上,木门另一侧马上便转来愤怒的撞击声。
「少爷,快跑……,外面好多血,好多死人……,你快点跑……」
小袖哭叫道,坐在地上的清祝言反倒是苦笑,怎么跑?在这个一眼就可以尽数扫到的小房间里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门,连窗户都只是个小小的气窗。
现在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少爷……」
越来越大的撞击已经将小袖弹倒在地,她仆俯地半爬过来,抓住清祝言吓得哭都没有办法出声,清祝言脸色青灰的将小袖藏在自己身后,两个人绝望地看着门因为渐渐经不起撞击而开始破碎,最后终于破开。
几名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一涌而入,手中的刀具泛着寒光,随着走入,他们的影子好像是将人完全罩在里面,象是来勾魂的鬼。
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接近,清祝言只觉得自己象是光着身子站在雪地之中,冷到最后是麻木,怕到最后……,是茫然。
他们到底是谁?大氏?还是朝中宿敌?
清祝言思绪混乱地想着,杀气腾腾的几人围了过来,眼中既有杀意又有不屑,还有几分古怪的笑意,低沉着腔调交谈几句,尔后发出哄堂大笑。
一种比死更恐怖的预感让清祝言身体微颤,他们用的是当地土语,自己听不完全懂那些人说的话,但是细皮嫩肉,漂亮,享受这几个词还是清清楚楚的进到自己耳朵中,……,清祝言脸色猛地剎白,本以为不过一死,现在看来,落到他们手里那是会比死更难受!
清祝言拼命让自己站起来,不料其中一个黑衣人怪笑一声,彷彿猫捉老鼠般,戏谑地伸脚将清祝言一绊,顿时将他绊倒在床上,狐裘散开,褪落至肩。
里面的单衣早就已经被汗湿透,黏黏地贴在身上,象是被水浸透,少年身体在水色之中若隐若现,散乱的发丝如同水中黑莲,铺陈开去,仿若锦缎,一时之间,气氛骤然变的古怪许多。
「别这样。」小袖哭着去拉他,一声惊呼,却是被另一人淫笑着拉开。
清祝言狠狠咬牙,嘶声吼道,「不许碰她!」
[ 看,小猫儿生气了。]
又是一片哄笑,其中一人缓缓靠近,[ 他不是生气,是寂寞了。]
来人轻佻地用刀背抬起清祝言的脸,刀刃在白晰细长的脖子上划出道血痕,分外妖艳。
清祝言不敢动,只能僵着身体任赁对方缓缓将自己压在身下,感觉到对方浓重的呼吸就在自己颈旁回旋,每次呼吸都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象是寻找腐尸的狗一样!
那个人又嘀咕了句,清祝言没听懂,也根本不想懂!
用上刚刚积攒的体力,清祝言伸手搭上他的脉门,使了个巧劲反手一推,对方没有料到一直安静温驯的人会突然反抗,一个不防,手中钢刃便轻巧地落在他手中。
清祝言不假思索举刀顺势而上,正好一刀划开对方的颈侧,血如涌泉般喷灌而出,溅了个满脸满身。
「谁敢过来,和他一样!」
清祝言怒吼道,将微微颤抖的手掩在身后。
幸好刚刚一击击杀敌人,手法微妙,倒是震住了其他几人,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围攻过来。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清祝言想不到好对策,身体更是一抽一抽的发昏,可是现在自己不能倒,绝对不能,只能狠狠咬住舌尖死撑着。
那几个人互视几眼,反应过来自己这方仍是绝对优势,小心谨慎的靠近,提防清祝言的困兽之斗。
正当清祝言绝望的看到他们准备围攻时,门口传来声粗壮的男声,「大人!!」
几名壮实的汉子冲了进来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其中一人趁机越过众人拉住清祝言,「大人,快跟我走。」原来他就是此行担任护卫的护卫队长。
突如其来的转机让清祝言激起体力,正好被队长一把拖起冲出房间外,因为刚刚契机得以脱身的小袖连忙跟在后面,三人一面跑一面听队长解释,一路的风平浪静让大家都有些失掉警觉,没有料到会有人半夜偷袭。他们悄无声息的潜入,解决掉了站岗哨兵,如果不是突然被小袖的叫声惊醒,大概所有人都被莫名其妙的干掉。
还有些没有被偷袭的卫兵另一拔黑衣人缠住了,这才来晚了。
「幸好大人没事。」队长心有余悸。
清祝言不想开口,刚刚的事情说出来也不光彩。
「这次来的人很多,现在大门已经没办法出入了,我们只有从侧门走了。」队长继续说道,额头上因伤滴落的血模糊了眼睛,他只是随意抹开,拖着清祝言继续跑。
「侧门?」清祝言心生不妙,如果对方能在夜晚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肯定熟悉地形,既然熟悉地形,又怎么会只知道堵前门,不知道还有侧门呢?可是事到如今,留在楼里面只能被瓮中捉鳖,唯一能赌的也只有这个了!
穿过阴暗的走道,队长先一步跑到门旁拔开门栓,正准备开门之时,一道冰凉刀光划过,队长的喉头绽开血雾,软软仆倒在门上。
清祝言吓的心脏都差点跳出胸膛,下意识的想扑过去将门关上,可还是慢了一步,一只手已从门缝伸过来,清祝言无法,只得转身逃跑,没想到披散的发被人狠狠抓住,痛得他一声惨叫,整个人被带的往后跌倒,眼看要被人生擒。
就在这时,只听到身后一声凄厉哀号,清祝言只觉得身子一轻,跌跌撞撞的撞到一个怀抱里。那人迅速将他掩至身后,长腿一踢就将门踢拢,然后牢牢插上门栓。
清祝言惊魂未定,楞楞的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断掌,倒退几步。
「伤到没有?」
沉稳的男声让清祝言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孔,凤眼修长,嘴角扬起,手中稳稳握着一柄还在滴血的钢刀,脸上身上已经有了溅到的血污,但是丝毫不减凛然气质。
「……」
清祝言只觉喉间微哽,「李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