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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作者:龙马 | 字数:9256 字

  回到焚凰正好撞上大阿姐,她瞥一眼楼上,随即塞给我一个信伐道:“给你养狗的饭钱,我怕那畜牲太娇贵,吃不惯这儿的饭菜。”我噗嗤一笑,知道那根本就是说岑木青呢!“这儿的饭很好啊……”我刚想推托不要,却见有几个日本人踩着木屐进门嚷嚷。大阿姐急了,说你那该死的狗不吃大补药活不下去!那日本人嘻嘻笑着听懂七八分,过来搭话道:“什麽的养狗?我们只要姑娘!”大阿姐脸色一变,拉着客人就往外窜,我被阿七猛拽到楼梯上头,他说最近那个叫山口的日本人看董契杨看腻了,常傍晚过来晃。我拉过阿七,让他回去一次,把那份老爷子给的董家财産抵押白条拿来,这东西要想办法送入董契杨手上签个字,晚了怕上海滩就不能收拾。


随后整整两个小时,我都傻傻地趴在岑木青的睡脸前看。阿七果然手笨,刮个胡子都能留三四条伤,好在是在四爷脸上,不是我。我安静地觉得现在很幸福,再也没有那种压抑骚动,欲要还羞的矛盾,也没有主人和奴隶般残酷的游戏,只是盯着爱人微微上下的喉结,带有淡淡胡扎半开的红唇,高直潇洒的五官都变得神圣起来。我不忍岑木青这般可爱,用舌头轻轻舔过他带着药味的唇,对方居然有微小回应,呜一声含住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睡梦中开始缠绵,我居然又开始一段心悸,欲罢不能。“木青……木青……”我吻着喊他的名字,享受他最自然的回应和回答,直到听到一声模糊的“……亦……臻……”我实在无法克制自己几声难耐呻吟,岑木青索一下腹部,又迷糊唤了声。“嗯……”我彻底被打败了,急促压抑了呼喊把手伸入自己下方最湿润的地方,感觉到处都是天堂。


四爷不久后醒了,我刚换了身干浄衣裤回来,带了些潮红的脸看着他,他居然用回味的眼光整整扫视了我全身,在我被看得无地自容后又朦胧地说了句:“你看上去很诱人,很……”


“很什麽很,别给我乱说!”


“很……美,这也是乱说?”他笑了,笑得很坏,甚至让我开始怀疑他方才是假睡。


“我问你,男人喜欢男人很奇怪吗?”


“干吗?你后悔喜欢我了?”岑木青得意地看着我笑。


“住嘴!我问真的,你老实回答,是不是喜欢上女人要比喜欢男人容易些?”


对方出手擡起我下颚,思考了很久,说:“我只知道征服一个男人要比征服女人要难……尤其是你!”我在他手指的摸索下微微开啓唇瓣,岑木青探入一根手指,他长睫下享受的眼神,仿佛探入的是另外一个同样烫热的地方……征服我很难吗?呵,我还想着要征服他呢。


那晚,初次尝试用温柔的姿势和对方欢爱,我放肆自己沙哑的呻吟,给他一个人享用,几乎虚脱后听到岑木青吻我的耳朵,他酝酿许久,第一次祈求地问我:“我想再要你一次,帮我一下,可以吗?”我贴在对方胸口的刺青上喘息,眼角肆意的眼泪因爲笑容滑落胸间。


“要死了,小丫头片子,端个茶碗都不灵光!”老早就听到大阿姐一声喝斥,混杂了几句胡乱蹩脚的男人声音。岑木青在我身边睡得很沈,阿七小心开门进来,见我还在整顿下身的衣衫,有些尴尬地背过身去拧了把毛巾给我。


“那日本人没有回去?”我把冰凉的手巾按在胸口微微发红的吻痕上:“他不是养了个漂亮的中国老婆的那个山口吗,出来焚凰做什麽?”


“何止东洋人哪,还有几个西洋黄毛儿,昨夜里在焚凰细琐半宿,红官人回来给大阿姐报信说,租界里的黑头儿想和军阀合作,正在查董契扬的老底,准备吞了那个帮吞了上海滩,事情坏了!”


“哼!”我冷笑一声:“他们以爲自己很聪明,动作很快呢!”咔嚓一声扣满了扳机又放开,阿七被吓了一跳。“你手下有几个要命,几个不要命的,报一下!”


“嗯……五爷你要人?以前四爷的人都不要命,你要用就开口吧!”


我转头看着岑木青安详的睡容,扣上枪道:“找几个给我,要真不要命的那种,今晚你和我回去拿董契扬给老爷子的那叠假房契钱票,动作要快,乘这些天把那些东西偷偷送到董家去……”


“您送那个干什麽?”


“嗯,让董契扬在契约签个字迹,这份假契就成真了,到时候董帮财産收入我名下,东西洋人都不能碰,毕竟这一纸契约归江浙一带的政府统管,日本人不敢怎麽样的!”


“好!”阿七现在把我当四爷般听命,我吩咐他先行一步,傍晚时分在准备好弟兄回家等我。他刚要窜出去,却又放慢脚步闪了回来,小声道:“我好像看到小先生来了……”一副十万警备的样子,直到我再三确定扶梯下没人,他才肯安心出门。


“等等,阿七!”我叫住他,岑木青此刻翻身呻吟一下,未醒,“多叫些人,如果可以,我想干脆把董契扬给弄出来!“岑木青咳嗽一下,我心疼地过去给他拽好被角,感觉他的手比昨晚还烫。


阿七早我四五个小时回帮里,我喂了四爷一下午的药水参汤才放心准备走。


“你……去哪里?什麽时候回来?”


我扣着衣扣淡淡笑过:“不去哪儿,就回家看看。”


“早点回来的好……”四爷冷声丢了碗,口吻有些生气:“我不想老在这里赖着你!”我打断骂了句:“你赖谁?我告诉你,要麽你现在死,不然就别想带着伤踏出这门,你敢动一个脚指头我就不客气!”回头看四爷居然狠狠瞪我,表情却带了撒娇般可爱。我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虽然这次贸然决定搞董宅危险七分,但我说过要爲了四爷活下去,绝对会回来!


关门,门外飘了几滴雨星,最近女人们很流行苏州一代手工扎得伞,借着雨花个个撑得欢,来来往往的居然把灰蒙蒙的天色染了些活泼上去,我想要是四姑娘打这样的伞一定很好看,宜平也挺般配!“回头给你家丫头也买这麽一把罢……”我还没说完,岑木青截断话茬,欲要说什麽。我冷静地望着他,直等到他动下薄唇。


“你想说什麽?”


“你回来,等你回来我说给你听。”


“呵呵,”我笑出声音:“不说是吧,你狠,我回来和你算账!”


黄包车吱嘎吱嘎地叫唤就越发颠簸不平。我,四爷,宜平,还有董契杨,都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


“小五!回来啦!”毓妈每次都要揉我的脸直到出水才罢休,她办事儿时候叫我五爷,平素我只是她宝贝的小五。炎帮上下现在被打散了很多,焚凰独立了一片生意,码头的兄弟拿了些钱去,也开始成了小小气候,曾经操长大小分堂旁门的师爷头头都守着岑木青的精神气儿衷心不二,虎爷走后,我反而更加大胆地接任了四爷的位置。


“小先生呢?”我想见宜平。


“他今儿有场子!”有人道。


我愣一下,瞥见里屋宜平换装留下的散乱头面行头,撒了一地。“他换了衣服出去唱的?谁家的场子?”我有些奇怪。


“他没说,好像大阿姐叫去的,想多半是焚凰的客人。”毓妈弄了点心,即然是被自己人叫去了,就少了七八分的担心。


“大阿姐卖什麽药呢?阿七回来过吗?”我吁一声:“老爷子房间的钥匙给我,我有东西要拿。”虎爷给我的契约纸头都因该在那里。


毓妈有些犹豫,说没见过阿七,随后别扭地非要我喝了碗甜烫才让我去书房。已过上海的梅雨季节,整个房子却有种乖戾的湿气。


在房里翻找了几个小时,毫无收获!我开始慌了,如果这东西不见了……“阿七头怎麽还不回来,该死!”喉咙开始粘粘的发酸,有些眼晃腿软。混蛋!我狂翻着骂。


“找那些假契约是吗?”有个声音问。


“废话!”


“你找不到得……”


“不可能,明明方在这儿的……”我猛然发现不对劲,怎麽会有人进来,还居然知道契约?触电般回头,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腰间像被铁丝箍住般一个猛抽。“呜……”不禁侧身倒下时,正好落入一人臂弯中,他冷冷到:“你找不到的……”


“岑木青!?”我震惊煞白的脸正对了那双不屑的眼神。“你……你怎麽……怎麽……”他一个反抽把我绕起双臂压向一侧墙壁,不知爲何我无力反抗,手腕的骨头咔咔两下。岑木青得意地一笑:“哼,没有力气了吧!”


我被禁锢在四爷双腿间,被死死捂住嘴,任凭挣扎也无济于事:“呜呜……呜……”


“我见过毓妈了,你觉得昏吗?”四爷压住我的腹部把我推倒在地:“我让她在汤水里用了一点点药。”


“呜呜……”我扭动,脑海开始迷糊,只能辨别对方隐隐的笑。“你……爲什麽……啊!”我带着汗水被用力卡住脖子仰头,手腕间被咔嚓拴上冰冷铁链,锁在床腿间。


“岑木青你这个混蛋……干什麽?放开……放开我……我……”对方此刻望着我,带着欣赏神色。


“不干什麽,只是不想让你去董家。”岑木青贴着我狠狠道:“你以爲你是谁,去了还能回来?”


我只能在他有力的手掌下擡腰反抗:“呜……你……”可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带了殷红的脸色和泪花,比起反抗,这般酸痛的扭曲反而更像欢爱前的渴求,这个男人到底要干什麽!


“其实毓妈他们都知道我没死,今天你的计划阿七都和我招了,契约你是拿不到了……”


“你……你……拿走了麽……不要……”我感觉药理四散。


“我没有拿走……”他附上来猛一口吮吸住我的喉结,气管被堵塞,我咳嗽几下。“不过有人早就先我一步去董家送那东西了。”对方粗声说着将我反绑起来,暴戾的吻和咬让我没有说话的能力,直到指甲扣入他的厚肩,依稀听到岑木青轻声说:“宜平已经去董宅了,契约在他身上。”


“什麽!”我惊慌地弹起全身:“宜平? 他居然去董家?不要命了吗!”岑木青像野兽般吼道:“我就是把你弄死也不会放你去的!”


“放开我让我去!你们怎麽能放宜平一个人去送死啊!”我抽手带出铁链撞击的响声,尖叫,岑木青一把扣住我腰身镇压了反抗,我不甘,他抽起我的身体狠狠拥进自己怀抱,令人窒息:“你不能去……”


“你管我!放手!”


“那里有姓董的,有傅宜平,你还能稳得住吗?”


“呜……放……”


“少死一个是一个,你给我安分点儿!”


“别碰我……让我去找宜……”


“住嘴!”他话毕便窜入我干渴的唇齿,霸道残忍地堵住我任何能发出声音的空间。“我死都不让你去……给我乖乖呆在这里!”他狂吻着不松懈,我叫着不要,索求放开,可惜全被对方吞没。浑然潮湿的气息中我中招无法呼吸,直到那蛮吻把我这头不休垂死的猎物彻底整顿昏厥,无力的手最终从对方肩膀上松开……


“宜平,你不可以去!岑木青……你到底要做什麽……你们都疯了……”我失去意识前呐喊着,嘲笑自己又一次被岑木青锁在了床上。


毓妈推门进来,小声问:“别锁他不成麽,会弄疼他的。”


“你要是心疼就不要看,出去把阿七头和兄弟们叫来。”岑木青伸手把我扯开的领口好好扣上,反锁了门。


“木青……你真的要去吗?”毓妈不舍,却服从地给他往枪里面按子弹。岑木青接过枪望着毓妈犯黄的眸子,点点头。


“爷,兄弟们都来了,您看……”


“好,所有人跟我走,趁着日本人不多的时候去董家,焚凰让大阿姐看着,既然宜平去找了她,要是有什麽差池他就会去焚凰,让大阿姐守着别走。”


“四爷,小先生他对你……”毓妈要说什麽,被岑木青打断:“我明白,是他告诉老爷子的,不过那是我和他的私人债,和今天晚上没有关系!”他故意冲着阿七说很响,对方低头,知道四爷在提醒自己。毓妈苦笑着给岑木青正好衣服,叹了了口气说小五和阿平都是苦孩子。


所有人都喀喀摆弄了手枪,四爷临走时问了句:“在董帮炎帮两家乱窜的那个叫山口的,还有他的中国老婆,五爷都见过麽?”


“没有,怎麽了?”


四爷摇头道:“那就是命了,注定今晚亦臻见不到她了……那样也好。那个山口的老婆,就是爲保丈夫性命而离开傅家的女人,亦臻的娘。不过他不知道也好。”


毓妈没搭话,直送到门口,见这七八个男人匆匆隐入夜幕才转身回房。我还被冰冷的铁链锁着,只不过身边空无一人,昏睡间我只想醒来,不知道睁开眼的霎那能看到谁?董契扬?傅宜平?岑木青?


咚一声,我撞在地上,才发现醒来后双手被铁链纠缠到发麻。恍了几秒钟的神,我便像野兽一样狠命地拽着链子矿当矿当响。我不知道岑木青去了哪里,不知道弟弟是死是活,不知道董契扬有没有脱困,只知道天亮了很久了。隔壁是四小姐第一次抓我来炎帮时候的房间,窗子开着很通声音。马路上叽叽喳喳的杂乱,似乎有警察啸叫着,看样子出了大事。


链子在我手腕破开一道口子,挣脱的瞬间,毓妈闯进来,见我醒了便胡乱开了锁链,拉着我就往外跑:“快,快和我去见他们!”


我一个没站稳就趔趄出去:“见谁?怎麽……了?宜平呢?回来了吗?董契扬呢?还有岑木青,他们……”


“小五你什麽都不要问,跟我来就对了!”毓妈不容分说把我塞进一辆车,我满脑子杂乱无比,无法分清方向,连话都不知从何说起,直到轮子骨碌碌安分了,我甩出车门,一眼看到的是焚凰的门,还挂着昨日残留的灯笼摇摇欲坠。


“他们人回来了,你快去看看啊!”毓妈一把推我入门,仅仅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我象是从云端窜入雾里。刚要问个清楚,忽然眼前亮出一片焚凰大厅戏班子的唱台,扯了凌乱的红色绸缎,波罗格木的圆桌旁歪歪斜斜站了两个人——傅宜平和董契扬。


“宜平!”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甩了他两下耳光,弟弟被抽到半蹲在地,带着泪和笑容望着我。“疯了你!居然做这种事情!”我沙哑的吼他,面前的那个柔弱戏子四散了胸口的衣服,挂了很多血痕,毫无血色的唇占了暗红的淤青。除了我们四个,焚凰的场子里冷冷清清的。毓妈退缩在很远的地方不作声。我知道自己无法控制高涨的血脉,攥着拳头压抑第二次出手。


“哥……”弟弟第一次公开这麽叫我,“对不起……”有些撒娇,委屈,倔强——非常复杂。


毓妈显然惊了下,随后冷静下来,退出房间。


“住嘴!你还当我是你哥吗?你这个疯子,要是你死在那个该死的地方怎麽办?你叫我怎麽原谅你?”我们的兄弟关系看来是暴露的时候了。


宜平左手受了很重的伤,他别过头笑笑:“无所谓你是不是原谅我,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爲了你忍受到什麽地步。”


“你说什麽?”我快疯了,宜平简直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个笨蛋!他身边站着的是董契扬,左胸口到腿侧撕开了一条口子,刀伤还昭示着它新鲜的痛楚。“你打他干嘛?他只是想证明一些事情,没有错!”董契扬咳了声,满脸的胡扎,有些颓废和憔悴。


“证明什麽?”我默默看他一眼,很久不见董契扬,却还清楚记得这个男人的高大神秘,甚至那种只对我才暴露出来的温顺。


“证明我比你想象中要大,证明我是不是真的那麽喜欢你,证明……呜……”话到一半,宜平又被我一个巴掌打断。我骂道:“笨蛋!你莫名其妙地跑出去送死能证明什麽?啊?”


啪一声我被董契扬扣住手腕,从一开始他就注视我不放:“不要再打他了,你不明白他的。”语气很稳重。


“你懂什麽,走开!”我朝他吼了一声,董契扬对我来说只是一头俘虏驯服的猎物,他和炎帮到底什麽关系我不在乎。


“不明白的人是你。”董爷比岑木青还要高,手腕被他强迫不能动,我感觉对方冷冷的目光烧着自己的脸——这头猎物很有趣,他完全有力量杀死主人!“不懂的人是你……你弟弟只不过想要试试看,是不是真那麽喜欢你,喜欢到能忍受去救自己的情敌!你这种从来不相信别人感情的傻瓜怎麽回明白?”


“什麽?”我诧异。


董契扬从来没让我摸透,虎爷那一枪,岑木青有份他也有份,但是两人到头来都收手撤退了,关于报酬的概念,他们倒是很像。董契扬这般拽着宜平仿佛知道他所有心声,弟弟流露出的脆弱完全被保护进他怀里。


“你以爲天下所有人都笨得和你一样用你的方法去喜欢别人吗?宜平不是你,更不会像你一样喜欢得如火如荼咄咄逼人!当然……我也不会……”董契扬忽然低下声音道:“现在这个傻瓜居然去学你的方式,说什麽要爲了你活下去,甚至和敌人一起生活,你觉得把他训练成这样有意义吗?”


我愣住了,当初就被那双半蓝的眸子刺了数次,何况现在的直视——董契扬的可怕在于:他居然能比我了解宜平,又比宜平了解我!


弟弟努力站起来,笑得很委屈:“不是训练,是我自己决定去做的!”他从董爷怀抱中挣脱开:“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多喜欢哥哥。”


“什麽?”


“哥……我告诉你,我傅宜平,爲了你,可以拿自己去换情敌的命,虽然很痛苦,但是我能做到!”


“你……”我有些噎住。


“要死很容易,可是我不想死,就算每天都要看到那个把你夺走的人,我也要活着,因爲我要和你一起活着……”他被董契扬插断:“我也喜欢你哥,我们死不掉。”


宜平对了董爷道:“其实哥哥对我对你都有一种无人能替代的特殊感情,只有我们自己才能独享,是吗?”


董契扬笑笑不答,用有些血丝的冷静眼光看我。此刻我被燃烧蒸发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对我来说都有最特别的意义,就连岑木青都无法替代!


“我不明白爲何懂爷一直不声不响得帮你,甚至帮岑木青,直到我昨夜也想去帮敌人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弟弟靠近我双肩摩擦,一夜散乱的脂粉还带着淡淡香气。我搂住对方问道:“如果四爷在我身边,你也会在吗?”董契扬噗哧一声笑出来,用手去撂沾满汗水的发丝:“你真自私!”不过宜平却努力地点头,注定我这辈子把欠着两个人的情都贴给了岑木青,只能下辈子还了吧!


我担心两人出逃后董家的情况,董契扬闭目许久才说:“山口夫人帮了一手,我们冲出来后她放了把火,假说是爲了弄我的财産契,那火烧了很多人……我们就逃出来了。”


“他们会放过你吗?”我总觉和那女人有些缘分,但是多半是孽缘。


“你拿来得契约也烧了很多,虽然那些财産你我都拿不到了,但是也不至于都落在洋人手里让上海滩遭殃。”


“钱不重要,换了你们得性命倒是进账划算的!”可是我想不通爲何那女人要这麽帮我?呵呵,就当是因爲中国人的缘故吧!


忽然我想到岑木青,他昨天傍我一夜,人呢?“有没有见到四爷?”我焦急起来。


“他……那晚也来董家了!”


“什麽?他?”我急了,攥住董契扬的衣服摇晃:“他人呢?你们没有一起回来吧?”


“太乱了,我们……”我嗵一声在董契扬面前跪下,脑海空白一片——乱,意味着什麽?四爷到现在还不回来,难道……


“对不起……哥……”宜平要来碰我,我一手撇开。我并不怪罪任何人,谁都没有错。如果老天爷真要考验我们,那麽它已经快我把我活活烧死了!


忽然门外一阵骚动,夹杂着怦怦两声枪。我一惊,隐约听得纠察的狗叫,知道情况不妙。不容拖延,我马上吩咐把宜平和董爷塞入房间藏好,自己扣了枪往正门冲,毓妈揽下两人,在我身后呼呼说着什麽,听不清。风很大,焚凰招牌用的吊顶红灯笼几乎被鞭打到撕裂,却还妖艳得炫耀她残败的身子。此刻,正门拥挤上两排人,别了枪,着黄色军装,簇拥着个套着袍子的日本人,有人低声唤了句:“山口先生,就是这儿了。”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挑眉注视,若算上狗和租界的红毛,约摸四十来口。那个叫山口的身前些靠一人,很显高,一身黑绸立领长褂,绣着片暗红牡丹。看到他,我不经倒抽一口,身子一歪,撞上对方难以捉摸的笑容。


山口用了古怪的中国话问他:“岑四爷,这里是你的地方,你说,我们真的可以搜人?”


黑衣人擡头故意看着我笑道:“不,这里最大的是五爷,他说了算。不过你们既然要搜董契杨,我想五爷不会不阻拦的,对吧?”


可恶,他到底在做什麽?我不会出卖任何人。“哼!”我喷出一口气:“岑木青,你不要太瞧得起我了,五什麽爷,我可不敢当。”我不敢看他,那双不知敌友的眼睛随时都能左右我的思想,让我深陷泥潭。我想狠狠揍他一顿问他滚到哪儿去了!


有个中年女人穿了淡雅和服,和岑木青眼神几下,说:“四爷昨天晚上亲手射中董契杨三枪,受了那麽致命的伤,就算不再这里,也不能跑远。”


董契杨受枪伤了吗?那女人中文很流利,还带着本地口音,想必就是山口的老婆,话语间不停瞟我。


“那个姓董的不在这儿。”我冷冷道。


“山口先生要不要亲自去找找?”四爷怂恿着,就像叛徒般——若他是因爲我才出卖董契杨,反而让人有些得意。


我装着自若道:“要看就进来看吧,什麽人都没有,怕浪费你们时间。”


四爷想拉山口上台阶,我一紧腰身,时刻准备拔枪……


山口不耐烦了:“既然你们五爷都说没有人,何必再动手呢,四爷的话我们相信!”


“还是看看吧,你就不怕我和五爷连手在你眼皮底下演戏麽?”岑木青笑着催促,我开始有些愤怒。


“哦不,我相信四爷是条汉子,去其他地方搜搜!”


“也好,那我留在着儿歇息几天,还有,山口先生一定要去炎帮本家搜搜,五爷和我都不在,万一姓董的偷偷上那去……


山口大呼有理,立马收拾准备动身,还不停说岑木青很识事务。


岑木青笑着看那群人朝炎帮冲过去,有些吃力地爬上台阶拉我。我狠狠地甩开,他叹口气。


“你到底想把董契杨怎麽样?如果他们真上炎帮搜人,我就拿你的命去抵债。”


岑木青猛地哈哈大笑:“他们怎麽可能在那儿搜到人。”


“凭什麽不能?”


忽然岑木青靠过来:“我知道那儿不会有人的……”对方神秘且自信,我瞪他一眼,四爷颤抖地贴上我的耳根道:“姓董的现在就在焚凰被你藏着……他们不可能找到人的!”


我一个趔趄:“你原来知道?你……到底……”


“我们来个偷天换日,然后人间蒸发,这样一来董爷就很安全了……你不用担心……”


“什麽偷天换日?岑木青你究竟搞什麽……”我糊涂了,看着他惨白的脸完全无所对答,对于董契杨,他是敌是友?


“我……”他开始变得虚弱:“我……昨晚去过董家……”岑木青用手抠住我的肩膀支撑,半倒在我怀里,没有力气。


“昨天?”


“昨天我去假扮董契杨,中枪的那个……其实是我……”他淡淡望着我,从容地滑下。我愣着呆滞情感,只到感受到左手一大片湿才发现那是血,他中枪了!酸楚敌不过惊讶,根本没有来得及去抱起四爷,只听到他最后说道:“臻……你能不能等我,等我醒过来,有话和你说……”


“木青!岑木青!”我猛地清醒了,一把扣住他的腰强迫他支撑起来,但他死死攥着我的衣服,几乎失去意识。董契杨的命原来是他换来的,那一刹那,我大约能明白宜平去救董爷的心情,我卡着四爷的脖子:“混蛋,我不管你昨晚做了什麽,你给我站起来,你给我解释!我要你给我个对得起我的解释!”


对方笑了,用淡淡胡子摩着我袒露的肌肤,慢慢闭上眼睛:“现在来不及解释,等等我……等我醒过来,我再告诉你……”


“做梦!你欠我的要还,现在不要睡过去……不能睡啊!”我大喊:“快点,来人,快!”


可是岑木青含糊着贴在我怀中,反复说着让我等他,渐渐隐去了声音。


“人都死光了麽,快点啊!”我发疯般抱着他跪在地上,虽然那一刻很寂寞,但这头野兽已经属于我了……岑木青,你欠了我一辈子的债,有我在,你受多大得折磨都要给我醒来!


当其他人闻声赶到门口时候,我和四爷紧紧拥在一起,倒在红色的地毯上。


我醒来还是被毓妈用水冰的,感觉董契杨冷冷的手画过额头:“睡了两天,还那麽烫!“


“岑木青呢?”我开口便问。董契杨无奈爲我擦汗,说他没死,只是伤的重,一直躺着迷糊。我明白,就算四爷花了九条命救他,他也不会感激。


“日本那边找找你了麽?”我挪开他的手,不想让男人接触自己的肌肤。对方微微点头说那边差不多把他当了死人,消停了。山口夫人给四爷一本身份证,假的,但是足以让董爷远走高飞不染尘杂。


我问他准备去哪,他说想去英国找熟人。


“能带宜平走麽?”他问。


“带他?”


董爷笑笑:“你不可能照顾他,我想带他去一个能略微快乐点的地方,不要老受你折磨。”


“看他愿意把,我也希望他能再开心些……”


“如果那麽决定了,我就开始准备。”董契杨松开我的手走开,像放弃心爱玩具般,正要接着话茬往下问,猛地门被撞开,阿七红着双眼冲进来道:“四爷,四爷要费了!”


“什麽?”我几乎是滚下床,被董爷一把抱住抚稳。


“医院的大夫说了,他虽然不死,但也醒不了,最多动动眼,以后就是个等死的废人了!”阿七快要撕裂嗓音,我等不及听他后半句话,没穿戴便踉跄地跌回岑木青的房间——看到毓妈,弟弟还有大阿姐都静静守在床边。


我已经不记得如何在那里吼叫挥舞,也不知道是如何说服大家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和岑木青独处。很奇怪,我觉得和岑木青越来越接近,虽然他不能醒,不能再触摸我的身体。我看着他孩子般的脸,那麽与世无争,让我平静。


“我大概不该骂医生,你说呢……”自言自语,霍医生是上海病院最有本事的人,他刚才所说的都是诊断,我没有权利反驳。“他说你废了,你相信吗?”岑木青似乎抽动一下嘴角,“就知道你不信!”我啪一声打在对方赤裸胸口,那里和我一样还在跳动。他还活着,和我一起!


几天后四丫头来信,说和老爷子在北平的老宅里面,近来不会回来,虎爷身子养得不错,只不过抱怨了房子没上海的体面,我笑笑,觉得丫头是最幸福的人。我让人拿了笔,陪着四爷给她回信,若和她说大哥回来了,我正在照顾他,那姑娘一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