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之替几人买了容易消化的流食，陈赞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眼，就继续望着海面出神。而霍靖宇，自始至终都没有往其余的地方多看一眼。

搜救队已经逐渐开始体力不支，整整三天三夜的救援，搜救队由最初的拼尽全力，到现在有心无力，甚至开始绝望。

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葬送在海底。

至今还有五十人下落不明，除了重症监护室里那个生死不明的幸存人，其余人无一幸免。

漫长的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黎明，阳光重新挥洒这片土地。

距离下一波搜救队换岗，还有半个小时。

霍靖宇靠在船舱的栏杆上，耳边充斥着风声和水声。

“这里还有五个人！”

“有两个人是抱在一起的，小心点。”

“快来人！这两个人还有气！”

“......”

霍靖宇猛地从栏杆上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船上看。

两个人......

还有气......

这消息，无疑是天籁。

他们想要寻个空子钻机去，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楚哥......”

赵启灵回头，“楚哥？”

霍靖宇不知道去了哪儿，分明刚刚还与他们站在一起。

顾立敬看着霍靖宇消失的方向，他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强行钻进那些人群中。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紧接着像是疯魔了一般，抱着其中一具打捞上岸的身体嚎啕大哭。

很快有护士抬着担架过来，只是这具身体被打捞上岸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他压在这四个人身上，是最上面的一个。

这说明，爆炸的威力他涉及的范围最广阔。

霍靖宇僵硬的蹲在地上，伸手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身体，完全不嫌弃他们身上的烧焦味和海腥味。

最下面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那女人紧紧抱着身底下的少年，少年的身体还在颤抖，尚且有一丝气息。

人群中有人惊叹这少年的好运气，看这呼吸的力道，应该是没什么生命危险的。

霍靖宇仔细观察着那女人的面貌，他缓缓的，极为珍重的，捞起那女人，狠狠把她抱在怀里。

哪里还需要辨认什么呢，她就是奚小素。

哪怕她脸上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哪怕她衣服被炸的七零八散根本看不出本来的形状，哪怕她遍体鳞伤面无全非，可是又有谁，像他的奚小素一样善良，在最危险的关键时刻，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护住了她那其实并不怎么听话的弟弟。

霍靖宇打横将奚小素抱起来，低头看了眼还在费力呼吸着的奚文翰。

“陈赞。”

那边陈赞听见霍靖宇的呼唤声，连忙应道：“楚哥，是不是奚小素找到了？”

霍靖宇眼神示意那些挡路的人让开，方便他出去。

众多家属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总之听话的让开一条路，也同时露出那躺在地上，显得孤零零的奚文翰。

谢左颖一眼看到儿子，痛哭出声：“奚文翰！”

顾立敬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那被团团围住，最后被抬上担架的奚文翰。而这边，霍靖宇抱着奚小素，步伐平稳的朝着外面走。

他怀中的女人，盖着一件厚重的呢绒外套，整个人都娇小的可怜。

她缩在他的怀里，呼吸微弱，轻若无闻。

霍靖宇浑身都在发颤，没人知道他在看见她那一刻的心情。

顾立敬老泪纵横，觉得是老天开眼。

霍靖宇攥住奚小素的手，替她取暖：“奚小素，你给我挺住！”

......

泊海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

奚小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直接被抬上手术台。

整整五个小时的抢救时间，医生硬是从死神手里，把奚小素给抢了回来。

只是她虽然勉强维护住了身体机能，却暂时没办法醒过来。

至于能不能醒过来，还是另一回事儿。

而另一边的病房，奚文翰浑身被包成粽子，幸运的是，除了皮外伤，他基本没有伤到骨头的地方。

谢左颖是从顾立敬的嘴里，听到了有关于儿子幸免于难的事儿。

那个从始至终都不被她接受的女人，在灾难来临的那一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的儿子。

谢左颖看着顾立敬平静的语气，忽然就懂了。

他对自己感到失望，这次，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是我不对。”

她看着顾立敬，说：“如果你想离婚的话，我会同意，净身出户也没关系。”

顾立敬抿抿唇，没说话。

谢左颖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她原本想的是，如果顾立敬没有那样的想法，她这样直接了当的说出来，至少顾立敬会解释一句，会告诉她，他不怪她，也没有离婚的想法。

显然，谢左颖想错了。

不是什么时候，他都会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不与她斤斤计较。

顾立敬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些年，我一直在拼了命的弥补奚小素，可我后来才发现，我亏欠她们母女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

奚文翰是在昏迷第三天醒过来的，他迷茫无助的看着天花板，记忆逐渐回笼。

浑身剧痛，像是随时要散了架。

奚文翰尝试着坐起身，结果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眶瞬间堆满泪水，奚文翰哭的没完没了，终于引起了候在外面，谢左颖的注意。

儿子醒过来了，谢左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奚文翰哑着嗓子，问：“我姐呢？”

谢左颖怔住了，她想安慰儿子，奚小素早晚会醒过来的。可是......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预兆。

谢左颖的沉默，等同于默认了奚文翰心中的猜想。

奚文翰忍着剧痛，喊道：“我姐呢？我问你话呢？”

谢左颖何其悲哀，他的儿子醒来，第一件事不是为了自己还活着儿而高兴，也不是为了还能在看见妈妈一面而开心，而是第一时间想到，他那有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在病床shang度过的姐姐。

奚文翰喘息的越来越厉害，他觉得胸口憋闷，剧烈的咳嗽。

谢左颖吓了一跳，连忙说：“你有话好好说，我告诉你就是了。”

奚文翰于是知道了，他姐就住在他隔壁。

只是他现在无论如何想要跟她说上一句话，都是不太现实的一件事。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明明这么短，却像是随时有可能会阴阳两隔。

奚文翰哀求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拼尽全身力气。

“妈，你要是真心疼我，就让我去看看我姐吧。”

何止是听不见，她所有感官都丧失了，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唯有知觉。

霍靖宇最终确定奚小素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话，不怎么情愿的按了铃。

因为是重症监护室，医生和护士来的都很快。

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进来，看了眼躺在病chuang上的女人，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扒开眼皮看了看，一番检查下来，朝着霍靖宇摇了摇头。

“眼睛没什么大碍，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嗓子是个麻烦事，具体什么时候能够说话，要看她恢复的能力。至于耳朵......”

剩下的话没说完，霍靖宇何其聪明。

他挥挥手，打发走医生，就坐在奚小素身侧。

“你害怕吗？”

“你应该是不害怕的，你这个女人，我就没见你怕过什么事。你不害怕，我却害怕，害怕你以后听不到我的声音，看不到我的模样，也不能跟我说话。”

说着说着，霍靖宇就笑了。

“你以前倔强，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不愿干涉你的想法，却后悔那天没能跟你一起去。幸好你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奚文翰一瘸一拐的被人扶着走进来，他看见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女人，眼眶通红。

“姐，你终于醒了。”

奚小素头疼的厉害，她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忆停留在飞机坠毁的前一刻，她应该是死了的。那样的高度，那样的威慑力，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但她刚才分明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她这是残废了？

奚文翰呢？

她笑容一僵，努力去找寻刚才那只手。

手腕被人扣住，掌心向上翻过来，那人在自己手心上一笔一划的写。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奚小素伤痕累累的手被包成粽子，只露出四根纤细的手指，勉强触碰到霍靖宇的掌心。

[奚文翰呢？]

站在一旁的奚文翰，恨不得能替她承受此时的痛苦。

他的姐姐，竟然变得这么狼狈。

奚文翰见奚小素脸上的神情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不愿意听见任何不好的消息，他再也忍不住，扑到床边，抓住奚小素闲着的那只手，搁在自己的脸上。

他脸上的伤口结了痂，坑坑洼洼的都是浅黄色的印记，实际上并不怎么好看。

但奚小素感受少年脸上的温度，和那些略微扎手的伤口，第一时间认出这就是自己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弟弟。

奚小素一颗心定了下来，握住霍靖宇的手掌。

他手掌宽厚，奚小素一只手并不能整个把他抓住，只能抓住冰山一角，浅浅盖住他的手掌。温度源源不断透过体温暖到心里，奚小素缓缓的笑了。

真好呢。

这个男人，最终还是没有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