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撵着不算平坦的路,慢慢地由远而近。
晏昭蛰伏在繁茂的枝叶间,手捏着石子耐心地等着。
他要做的,便是等囚车再近些,便以最快的速度,朝车轮轴心和囚笼交接处发射石子,另囚车散架。然后,秦亦铳在惯力下,跌进他提前布置的荆棘坑中。
囚车越来越近,晏昭手中的石子也越捏越紧。
不出两个呼吸的工夫,晏昭手指一弹,往囚车的车轮和车身射去。
果然,一切按他设想好的那样发生了:囚车骤然散架,秦亦铳在惯力的作用下,滚落进了他所布置的陷阱中。
但由于刑枷支撑,秦亦铳的身体并没有被倒立的木尖刺穿,而是呈跪姿撑住。
说时迟,那时快,晏昭在押送的侍卫反应过来之前,继续发射石块,以最快的速度击中秦亦铳的后腰,秦亦铳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压了几分,肩膀塌陷,脖颈在刑枷的束缚下却无法动弹,只一瞬,颈骨便和身子错位,彻底断裂。
秦亦铳死了,以跪地低头的姿势死了。
晏昭冷冷地看了一眼,飞身离开。
这两日,京城教坊司来了财大气粗的富商,点名要了秦亦铳的贵妾李氏伺候,从早上一直到晚上,李氏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李氏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隐于百姓中的晏昭,冷眼看着李氏的尸体裹了草席子被送走处理。
晏昭红了眼圈,留下两行泪。他并不是为了李氏悲哀,而是想起了阿娘,记得,当年阿娘死的时候,肚子里也是怀有三个月身孕。
明明前一天,他还围着阿娘转,还打趣地猜测,阿娘肚子里怀的,会不会又是个像芸儿一样淘气的女娃娃。
回过神时,蓦然发现,莫宸轩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默默地看着他。
晏昭收回所有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莫宸轩被气笑:“怎么?这街道是你开的?只能你来,我不能来?”
晏昭冷冷地盯着他。
莫宸轩走近两步,将他逼到了巷角,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道:“秦亦铳死了,我不放心你,这才过来看看,你别多想。”
“不放心我?我看你不放心的是姚业承吧?”晏昭冷笑,“你一路跟踪我,只是想看我,下一个杀的会不会是姚业承而已。”
莫宸轩眉头微敛,眸底凌厉之色若有似无。
晏昭笑的有些无所谓:“莫司正这是被我猜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随你怎么想。”莫宸轩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晏昭右手捏成拳头状,指关节咯吱作响。
这两天,姚业承一直觉得有人跟踪自己,尤其是从铁铺下工回来,许是他对暮色格外敏感,往往傍晚时分,被跟踪的感觉就愈发浓烈。
于是,他避开回家的行人,避开光芒下的巡逻兵,转身进了人迹罕至的巷子。
昏暗的天色笼罩着极窄的巷子,更显压抑感。
“阁下跟踪了我两日,着实辛苦。”姚业承看着隐隐而动的影子,眉头微皱。
“退隐这么多年,反应依旧灵敏,看来是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习惯了。”
晏昭大大方方地现身,交在身前的双手,稳稳地夹着短剑。
姚业承转过身盯着他看了许久:“你是谁?”
“这不重要。”晏昭并不想理会他这个问题,随即神色微变,步步紧逼,“秦亦铳死了,你猜,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你呢?”
姚业承眸色微变。
“怎么?你是‘姚业承’这个名字用的太久了,从而忘了自己曾经还叫‘胡效依’的事实了?还是,你想把曾经所做的恶事,跟着这个名字抛得干干净净?”
姚业承神色平静:“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你毕竟抚养芸儿这么多年,为了她,我也暂时不会杀你。”晏昭眸色逐渐凌厉,“但是,你折损了她的记忆,逼着她认贼作父却是不争的事实,你可以想想,当她得知真相的那天,她会不会亲手了结了你?”
姚业承紧紧地凝视着晏昭。
“还有就是端王府,你也住得这么心安理得吗?”晏昭冷笑,“当年,端王爷的母妃容昭仪私通的那个外男,就是你找来的吧?”
姚业承一惊:“你怎么会知道这事?”
“纸里包不住火。”晏昭走近一步,低声提醒道,“芸儿或许会念着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下不去手,但端王爷不同。他性格果断,出手狠辣,出卖他母妃的何姑姑尚且死在了他手里,你猜,最后他会不会亲手活刮了你这个罪魁祸首?!”
隐藏多年的心事,被人无情地彻底揭露出来,姚业承忍不住连吸了几口冷气。
因果报应,该来的,终是要来了。
“不用你提醒,我还没失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自行了断。”
毕竟曾是都刑司司正,沉稳的性子尚在,偶有失态也能很快恢复平静。
如今被晏昭无情揭露,就像是心底隐藏多年的毒瘤被挖除,忽然就坦然了。
晏昭听到这话,不由得把玩起随身带的短剑。
“大晚上的带着武器上街,不怕被监门军当作刺客抓了?”
深沉的声音骤然传来,一个身影从二人的身后压了过来。
姚业承心下一惊,他听得出来,是慕容漓枫的声音,他不知道,适才他们说的话,究竟被他听去了多少,尤其是容昭仪那事。
晏昭不由得转过身看去:“端王爷这是散步来了?好兴致啊!”
慕容漓枫看了看姚业承,又看着晏昭:“你要做什么?”
“端王爷误会,我没想做什么。”晏昭故作神秘状,“我只是看他印堂发暗,最近恐有血光之灾,便特意跟上来提醒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解的法子。”
慕容漓枫整理着束腕:“别逼本王动手。”
“告辞!”晏昭叹了口气,迅速飞身离开。
慕容漓枫又看了眼姚业承:“一起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马车候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