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二人就这么对视了半盏茶的工夫。
太后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这些…都是姚业承告诉你的?”
“姚业承临死之前,确实跟孙儿说了不少。”慕容漓枫面色凝重,“自然也包括,她的女儿,为何会在您的宫中,生生‘病死’。”
太后凝思了半晌:“这就是你说的‘秘密’?”
慕容漓枫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退后两步,面朝太后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带着身上的镣铐也哗哗作响。
太后神色警惕:“你做什么?”
慕容漓枫垂眼:“孙儿自从出生起,似乎便不得任何人欢心,从小日子过得苦,年满十二岁的时候,又被调去了苦寒的边关漠北,回京之后,孙儿想努力改变一切,可到头来,什么都没做成,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太后眉头紧锁:“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儿只是希望皇祖母看在祖孙一场的情分上,在孙儿临死之前,透露个实情,黄泉路上,阎王殿里,孙儿见到母妃的时候,也能有个交代。”慕容漓枫沉沉地叹了口气,“当年母妃临死前,都想听到‘清白’二字。”
太后凝视了他许久:大半个月的牢狱生活,已经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眸色虽然淡定,但适才说话的语气无不透露着他生前最后的念想。
与其这样,何不遂了他的心愿呢?自己又何必跟一个濒死之人过不去。
想及此,太后深深地呼了口气:“你母妃容昭仪,确实是清白的,她没有做对不起皇帝的事,那个所谓的外男,是哀家以姚业承之女相逼,让其找来的。”
听闻此话,慕容漓枫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随即睁开眼认真地看着太后:“您能告诉孙儿,为什么吗?”
太后神色莫名:“容昭仪虽性子温和,但内里也是个倔强的主儿,她虽为后宫嫔妃,但却秉承着正直和清明,事事以皇帝为先,为了皇帝,她可以豁出去性命,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得皇帝盛宠许久的原因。”
慕容漓枫耐心地等着太后继续说下去。
太后忽然冷笑:“可是,自古朝堂后宫,哪有这么多清白正直可言?这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像你母妃这样的人,注定在后宫走不长远。”
慕容漓枫红着眼睛问:“让人死的办法有千万种,可是皇祖母您偏生选了个最龌龊的办法,您掌控后宫几十年,深知清白对一个女子的重要!”
“因为只有这样,哀家才能逼得皇帝早做决断!”太后忽然激动起来,“你母妃是宫女出身,可哀家却不得不承认她聪明的很,不过是到哀家宫里,便能知晓她不该知晓的事。也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慕容漓枫眉头微敛:“什么是不该母妃知道的?”
太后深深地看着他:“哀家掌控后宫,这一生只为了宁王一人而活,可你母妃偏不知死活地冲撞过来,还劝哀家不要干预朝政!所以,她必须死!”
慕容漓枫沉沉地叹了口气。
许是太后太激动了,丝毫未察觉到,昏暗的角落,一抹玄色的身影逐渐加深。
是一袭便装的周帝!
周帝本来让天牢主事盯着的,可想想还是不放心,便亲自走了一趟。
太后见到他,吓了一跳:“皇帝怎生到这种污秽之地了?”
周帝眸色寒凉:“母后能来,儿臣也没什么不能来的。”
太后的脸色很难看,她看向依旧跪着的慕容漓枫:“这都是你安排的?”
“老四关在天牢许久,他手下也都悉数发配流放,就连姚知欢也被儿臣牢牢地控制了。”周帝深邃地看着太后,“他又要如何布这个局呢?”
“那…这……?”
周帝似笑非笑:“儿臣是听闻母后亲自来了天牢,担心老四冲动之下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所以不放心,这才过来亲自盯着。”
太后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周帝看了眼跟进来的琳琅:“太后身子不适,即刻送太后回倨乐宫。”
琳琅领旨,过来搀扶太后。
周帝又吩咐随同的程麓道:“这些日子,宫内外不安宁,你多派些得力人手,护住倨乐宫,好好地保护太后的安全。”
程麓拱手:“臣遵旨!”
太后这才回过神:“皇帝这是要软/禁哀家?!”
“一切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周帝朝太后躬了躬身子,“母后慢走。”
天牢其他人皆齐声道:“恭送太后娘娘!”
太后的脸色都绿了,颤抖着手指着周帝半晌说不出话,便恨恨地离开。
该走的人都走了以后,周帝又回过神仔细地打量着慕容漓枫:“做的不错。”
慕容漓枫眸色一紧:“儿臣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无心顶撞皇祖母。”
周帝看着他,神色莫名:“满意了?”
慕容漓枫垂首,似是默认。
周帝吩咐常年:“即刻传旨,恢复容昭仪清誉,追一品贤妃,迁葬于妃陵。”
慕容漓枫红了眼眶,当即深深地磕了个头:“多谢父皇!”
周帝又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洒下红灿灿的光芒,晚风渐起,吹得枝叶沙沙作响。
周帝迎风而走,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大真实。
他一直在回忆着太后说的话,太后一切为了宁王,若非当年先帝一心压制又留有遗诏,那他如今的帝王之位,怕早已是宁王的了。
周帝忽然对自己亲生母后,贤义皇太后的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贤义皇太后生前身子向来康健,精神状态也极佳,怎么就忽然一病不起,直至薨逝了?
见周帝已经迎风站了许久,常年忍不住劝道:“陛下,起风了。”
周帝看了看天色,适才还红灿灿的天色,此时已然深沉了不少:“确实,起风了,天也快黑了。”
常年连声附和。
周帝轻叹口气:“朕身子不适,去请赵院使。”
“遵旨!”
此时,太后在程麓等人的‘护送’下,回了倨乐宫。琳琅准备去传膳,却被太后拦住:“传什么膳?!哀家气都吃饱了!这个慕容漓枫,都要死了还不消停!”
韩公公正在寻找老鼠,弄出了些窸窣的动静,惹得太后更加心烦意乱。
太后板着脸训斥道:“做什么呢?还有没有点规矩?!”
韩公公赶忙出来回话:“太后娘娘,最近内殿闹了老鼠,奴婢怕惊扰到您。”
太后怕他发现密室,便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赶了他出去。
琳琅不着声色地看了眼密室的方向,她心底一直盘算着,这些日子该如何让太后去御花园转转。
与此同时,赵隐云奉旨到了勤政殿,为周帝诊脉。
周帝却制止了他:“朕没病。”
赵隐云有些懵。
周帝随即看了眼姚知欢,姚知欢会意,带着殿内一众宫人出去了。
赵隐云不知周帝用意,只觉得浑身发冷。
周帝忽然深沉地看着他:“朕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你若是敢透露半分,朕即刻灭了你的九族!”
赵隐云腿一软,当即跪倒,浑身抖个不停。
周帝眉头紧锁:“怎么?害怕了?”
赵隐云一顿:关系到灭九族的事,说不害怕,鬼都不会信吧?
可是周帝这架势,分明是要逼自己应下啊!
赵隐云干脆豁出去了:“还请陛下吩咐。”
周帝深深地看着他:“朕需要当年林院使为贤义皇太后诊病的所有记录。”
赵隐云微微一怔:“微臣斗胆请问陛下,大概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微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