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本市就已经发生了六起凶杀案。经警方分析表明,这六起凶杀案的凶手极有可能都是同一个人。该凶手是一名身高一米七左右的中年男子,有着一把用橡皮筋束起来的及肩长发,佩戴着一副墨镜。据说,凶手作案的凶器是一把来路不明的消音手枪,请各位市民······”
小货车的车速差不多达到八十了,不过,公路长而平坦,让人感觉不出有那么快。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小货车的后座里认真地听着收音机里面的新闻,还时不时用手指推一推我脸上所戴的墨镜。小货车里面的灯光不是很亮,但是也不暗,所以就算我戴着墨镜也一样可以从后面很清楚地观察到司机的一举一动。司机是一个身高大约有一米七的微胖的中年人,他的发型是我平生最为讨厌的小平头。就因为这个发型,导致我顺带着讨厌这个司机。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
本来他还是蛮淡定自在的,但是当他听了收音机里面的新闻的时候,我细心地发现他的后背突然间挺直、绷紧了。
看到他那看起来很是僵硬的脖颈,我微微地笑了笑,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肩膀,道:“到目前为止,警方已经发现了六个受害者。”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道:“刚才我也有在听。”说完,他一只手放开驾驶盘,揉了揉颈背。有可能是长时间的高速驾驶使他感到有些疲惫。不过,我觉得更有可能是他的高度紧张使他的后背僵硬过久而有点酸痛。
我看着他的脖颈,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是在紧张吗?你在紧张些什么?”
被我这么一问,我感觉到他更是紧张了。只见他顿了一下才回答我说:“没,没有呀。我干嘛紧张?”
我敏感地发现他一直在通过内后视镜观察着我,所以我向边边上挪了挪我那同样有点微胖的躯体,然后习惯性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去推了推脸上的墨镜。我的眼中一道精光闪过,然后向背脊僵硬的他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是那个凶手,你会杀几个人?”
听了我的问话,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七个!”在他说了不知道之后,我立即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心中的答案说了出来。说的时候我的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因为我觉得我实在是太聪明了。
司机一顿,然后稍微放慢了一点车的速度。他转过头来疑惑地问我:“为什么?”
我得意地笑了笑,然后便回答他的问题:“在炼狱中,有七宗永远也无法得到原谅的罪过。它们分别是:骄傲、嫉妒、愤怒、贪财、贪婪、贪食以及贪色。目前几乎所有人包括警察都没有注意到,之前死的那六个人都分别是死于这七宗罪的任意一种。既然是七宗罪,那当然就应该死七个人啦。”说着的时候,我还特意伸手弄了弄我那及肩的马尾。因为很多男性艺术家都是留着一把及肩的马尾的,所以喜欢显摆的我自然也留了这么一把拉风的马尾。
那个司机迅速地瞥了一眼内后视镜,接着才问道:“那他们分别是死于七宗罪中的哪几种?”
当我说了那六个人是死于七宗罪之后,我敏感地发现那个司机的语气居然好像是轻松了很多,而且他的背部又重新靠向了柔软的椅背。可是,我并没有对此多加思考。我呵呵地笑了笑,然后不厌其烦地回答他的问话,“按照那六人死的顺序来排列的话,他们分别死于嫉妒,愤怒,贪婪,贪财,贪色以及贪食。现在就差骄傲了。”
听了我的回答,他便两眼认真地看着前方,专心开车,然后沉默了起来。看到他沉默了,我无趣地撇了撇嘴之后便也跟着沉默了。车窗外的景物在飞快地倒退,如今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所以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突然开口问我:“你考虑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我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幽黑的倒退,思考了片刻,我才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回答道:“也许,他是被逼得太甚了。可能他的一生都活在被逼迫之中,总是有人在命令他做什么,或不许做什么,应该是某次被逼迫得太狠了,他就不顾一切了。”顿了一下,我接着说道:“他爆发了,人就像个气球一样,能忍受的、能承受的也就那么多,多了,就炸了。”
刚说完,我就看到了前方路边的加油站。平时我经常路过这一条路,所以我知道这一个加油站之后就要好远才有下一个加油站了,所以我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这车需要加油吗?前面有一个加油站。”从这里到火车站最起码还有一个小时,要是这车在半路上没汽油了可就糟了······
他愣了一下,随后便放松了脚上的油门,道:“如果您不说,我还就真的忘了我的车已经没多少汽油了呢。”
“嗯。”我只是很随便地应了他一句,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也没有阻止他把车开到加油机旁。
一个老头绕到司机的驾驶座位旁边,然后司机便与那个老头简单地交涉起来。
看起来像是无所事事,其实却是在暗中留意着司机与那个老头的一举一动的我眼睛的余光开始打量起加油站。那是一幢一层楼的小平房,四周是高大的树木,门窗布满了灰尘,显得很脏,也显得很是孤独。我发现老头的目光时不时就扫向坐在后排的我。
当老人找钱给司机的时候,我的视线收了回来,然后看向那个老头,问道:“先生,你有没有收音机?”要是有收音机的话,他应该怀疑我是那个凶手才对啊······
果然,老头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喜欢安静。”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那是满意那个老头的回答还是不满意那个老头的回答。
上路后,司机把车速加到了八十公里。道路两旁的树木在飞速地倒退。
我再次挪了挪我的躯体,然后问道:“你当司机多久了?”
“才一周。这是我的新工作。”他回答得很快,语气也很轻松,我想,他应该是不怕我了。
随即,我又接着问道:“以前你是干什么的?”
“搬运工。”他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就好像是在说“公司职员。”似的。
可是,我觉得他的语气不应该这么平静的,因为我没见过任何一个搬运工说自己只是个搬运工的时候心情会很平静。而且我有个堂哥以前就是当搬运工的,他每次跟我谈起与搬运工有关的事情的时候眼睛里都会闪过痛苦、疲惫以及屈辱。所以我接着追问道:“很辛苦吧?”
“嗯。”这还是一个不温不火、不卑不亢的“嗯”字。
对话过后,我们俩又开始彼此沉默了起来。在路上,我发现他还是会经常通过内后视镜偷看我。不过,我仍然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
过了大约一刻钟,无聊透顶的我终于受不了这种变相的寂寞了,我扭了扭陷在座位中的下身,主动说道:“我是一个不入流的画家。”
“遭遇过很多人的排斥和谩骂吧。”那个司机的语气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可是,他错了。
“不!是没有任何人排斥和谩骂!同时,也没有任何人接受和赞美!”我的语气有点激动。要是有人谩骂的话,说不定我还会因此而出名,可是那些人连骂都懒得骂!
“呵呵,那你觉得你的画画得好吗?又或者你觉得你的画画得极差?”
是的,那个司机非但没有安慰我,反而问了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可是,这个问题倒是使我沉默了起来。的确,只有画得极好或者画得极差的画才有资格遭到别人的谩骂。于是,我老是回答道:“虽称不上极好,但是也蛮好的。可是,不知为何,无论怎样我和我的画都出名不了······”说到这里,我有点沮丧。
就是因为我的沮丧,我居然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躯体已经不再是紧张了,而是换了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
“你在收音机里听过有关那个连环杀手的相貌描述没有?”说起画画,我很气愤也很伤心,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转移话题了。迫不及待到都没有经过脑子就把问题问了出来。
“当然听过,”他说,“这一周,几乎每天收音机都会播放这个新闻。”
我好奇地看着他:“那你还让我搭便车?你不怕我就是那个人吗?”
我的眼睛一直盯在他身上:“我的相貌符合收音机中的描述。”我是一个身高一米七的中年男子,一把及肩的长发也被橡皮筋束了起来,并戴着一副墨镜。
可是,他居然镇定自若地说了一句话:“是的,我不怕。”
路在我们前方延伸,两旁是空旷的平原,没有房屋,没有树木。
我愣了一下,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凶手,而且我也特地关注了那个凶手,几乎每个知道那个凶手长什么样子的人都怕我,可我就喜欢这样。”
“我知道。”他的语气好像有点不悦了。
“这两天来,我一直都在模仿那个凶手,吓走了好几个胆小鬼。我觉得我就是个模仿天才!”想起前两个晚上的那些被我吓得屁滚尿流的人,我不禁有点得意洋洋了。
突然,司机降低了车速,他问我:“你,很高兴?”
“呵呵,我成功地吓到了那些胆小鬼,难道不值得我高兴吗?”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的还是前两个晚上的那几个被我吓的屁滚尿流的家伙。当一个人缺乏别人关注的目光、受到社会的排挤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十分的不可理喻。
在我看不到的前方,司机笑了,笑得有点诡异。
过了片刻,他突然把车靠路边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看着正疑惑他为什么要停车的我,问道:“你觉得我怎样?觉得我符合收音机里所描述的吗?”
我嗤之以鼻地笑了一下:“不符,你的发型是我最为讨厌的小平头!而且,你一当搬运工的,怎么可能会有墨镜!”
他微微一笑:“头发是可以剪掉的啊,还有,难道有法律规定说搬运工不许有墨镜?”
听了他的话,聪明的我突然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由睁大了惊恐的双眼。
看到我的表情,他很满意地笑了笑,道:“你的确是很聪明。可是你也很骄傲自大。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傲慢无礼的人了!居然说搬运工不会有墨镜!”说着,他的笑容越来越诡异,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团用旧报纸裹着的东西,然后一页一页地把旧报纸掀开,露出了里面的消音手枪······
我成为了这个城市里的第七宗命案。至于那个司机,他擦掉了消音手枪上的指纹然后把它塞到了已经死掉的我的手上,他还把墨镜扔掉了,并且还将会把头发剃光,然后会安心地当他的小货车司机······
我说过,当一个人缺乏别人关注的目光、受到社会的排挤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十分的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