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作者:侵晓檐雨 | 字数:3178 字

苏婕,身着一袭白色的棉布连衣裙,宛若一朵白色的小雏菊,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着。然而,这是哪里?

她一头长长的乌发披散下来,发梢直达腘窝,葱葱郁郁的盖住了大半个身子。她似乎是有些过分爱惜自己,以至于头发,也从不舍得下剪子剪去。但是,这是哪里?

两三层的木楼房,香帘飘飘;街上的行人们皆绾发长服,他们做着自己的买卖,看着自己的风景。

苏婕的手不禁握紧了手里的玉璧。

是玉璧将她带到这里。她在河边玩耍时拾到这枚玉璧,回去细细端详,发现玉璧上的纹络恰好与月亮表面的阴影相对应,便突发奇想:假如,把这枚玉璧放入水盆,将玉璧的对准了水盆里月亮的倒影,玉璧的纹络也与月亮的阴影重合,会发生什么呢?

在一个满月的夜晚,苏婕这么做了。却不想一道闪光从玉璧中孔发出,她就在这莹莹的亮光中渐渐升起……再醒来时,就到了这里。

这一切,是梦境吧?现在,是在做梦吧?

那个时候的苏婕,才十四岁!

玉璧沁凉沁凉的,冰着她的手心。

突然一阵急乱的马蹄声传来,仓惶间,人群四散奔逃,可见那马与骑马之人都何等的气势汹汹、飞扬跋扈!完全不理睬他人之性命,看人命如蝼蚁般低微!

苏婕本来就反应慢,又刚来到这个世界迷迷糊糊;眼见着那高头大马奔腾而来,却直愣愣的站着不知躲闪。

而马背上的那名男子……太英俊了!

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堪称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容易沉迷于某种浪漫至极的幻想。苏婕也不例外。她被他紧紧吸引,甚至忘记了身处险境!

——呃,可恨的外貌党!

不管怎样,这是他们的相遇。

骏马黝黑矫健的前蹄在苏婕面前高高的扬起,马的主人勒着缰绳,一边勒马,一边用一种冷而深邃的目光,静静注视着苏婕。

苏婕此时却终于被惊吓到了,她的手在眼前挡着,身子向后跌坐下去。

以往这种情况,李鹤从来不拉缰绳的。他会任由自己的马从那人的身躯上踏过去!

但是这一次……这名女子身着奇装异服,长长的、雪白的胳膊露出来,双小腿也露出来,没穿鞋,未绾发,看起来甚为奇特。最要紧的是,她一直盯着他看!

没有人敢盯着他看!确切的说,没有什么人敢于直视他!敢于这样直视他的,除了极为信任的身边人,就是那些妄图暗杀他的人,他一眼就看出他们眼神里溢出来的杀气和恨意。暗杀李鹤?真是难为他们想出来!

但是这名女子,眼神里并没有这种神色,反而是一种……一种……耐人寻味的神色,仿佛是……

是阳光?是一种温暖的感觉。这种眼神,给他一种温暖的感觉,仿佛寒冬里喝了一口热水,那热水捧在手里,暖着手心,咽进喉咙,暖着心窝。

其实苏婕只是被他的外貌迷恋!

但是,他太久没有接触过这种目光。不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目光。他接触的目光,嫌恶的、排斥的、冷淡的……近年来,通通变成惊惶的、满怀恨意的。每当看见那些人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他的嘴角便轻轻勾出一抹笑意——得不得爱,得到恨也是好的。

但是这样的眼神……他还在玩味,马匹已奔驰到那女子的眼前。他勒住缰绳,那名女子好似这才明白自己差点命丧黄泉,紧闭着双眼向后挣扎着坐了下去,那扇来自深夜星空的窗户突然关上了。

就这样相遇了,就这样爱上了。苏婕从此再不叫苏婕,她的名字是,小雨,苏小雨。

小雨轻轻的抚摸自己微凸的肚子。来到这个世界已然八年,从十四五岁的懵懂少女,到现在已将人母。这个世界的种种事情这些年好像剥洋葱一样在她面前一层一层展开,一次又一次叫她心痛落泪。到现在,该剥完了吧?是结局了吧?会怎样结束呢?

李鹤站在门廊外,静静的看着小雨。她略显苍白的面色,若有所思的轻轻皱着眉头。她的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苦恼和忧愁。她在苦恼什么?她在忧愁什么?——她在隐瞒他些什么?

为什么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已经是选择他了,还要偷偷的去找云飞扬?和云飞扬见面的时候,他们都谈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李鹤暗暗握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不,不能再往下想了!李鹤闭上眼睛。思维再这样进行下去,天蚕狼毒又要发作了。他还能禁得住几次天蚕狼毒的发作呢?

小雨啊,如果你是恨我,根本就不需要再回来。因为,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因为,我已然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李鹤的天蚕狼毒,是从小被他的父亲传染的。父亲李卓,是中原赫赫有名的杀手;母亲莫琳琅,则是高丽的杀手。死在他们刀下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本来是各为其主,互不相干。却因为一次偶然的邂逅,深深爱上了对方。从此为了爱,不顾一切。

关于他们的故事,李鹤也十分模糊。他只是靠着从前模糊的记忆,去拼凑出一个还算完整的故事。

他在落日崖上,将这个故事,讲给小雨听。那个时候,是小雨才刚来不久的时候。

“其中,追杀得最紧的,是连云派的掌门,云亦寒。他武功高强,又极善追踪。总能轻易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他大概,也是所有追杀他们的人当中,所含恨意最多的人。”李鹤的手轻抚小雨脸颊边的发丝;小雨伏在他膝盖上,眼睛注视着缓缓下沉的落日和云海。霞光将她的皮肤都染成橙红色。

“因为,李卓和莫琳琅,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这个女人,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李鹤笑着说,带点悲凉和自嘲。——一个影响他们家庭悲欢离合的人,他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悬崖上刮着风,吹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袖,吹动崖缝里长着的坚毅的灌木,远处飞动着归鸿,一颗颗淡灰色的小点在夕阳与云海间翻动。

那时,小雨还只是个花季的少女,脑海里充满着所有天真纯真的幻想。还拥有爽朗的笑容,明亮的双眼。浑身上下,流动着活泼与喜悦。动若脱兔,静若处子。

“因为他们从前杀戮太多,所以江湖仇人无数,朝廷也下达通缉令,他们私自叛逃,自己的两个杀手门派也不停的派人追杀!”他冷笑着,目光抬起来,静静注视着血一样的落日。“我们一家人,父亲、母亲、萧然和我,就四处奔走,颠沛流离。任天涯之大,也没有我们一家四口人的安身之处!”

太阳在接近地平线的时候,总是比日午时移动得更快。浑圆饱满的落日已挨上翻滚的云海的边缘,天色暗了下来,风也渐凉;李鹤将外袍披在小雨的身上。

小雨没有看他,眼睛只是注视着缓缓下沉的落日。

“最终,云亦寒追踪我们到了这里,这个落日崖。”晚风吹动着李鹤和小雨的眼帘,霞光映照在他们的眼睛里,眼睛也映上了霞光的绯红。

“父亲和母亲有一套越翔仙剑,剑法轻奇,双人共舞,制敌时总能出其不意。是极为上乘的一套剑法,从来没有失手过。就是与云亦寒交手那么多次,也没有叫他占过便宜。但是那一次……”

“那一次,他们明明也可以如往常一样出奇制胜。但是他们却没有。父亲轻推一掌,助力母亲使剑向前,母亲却突然转过身来……”

“眼睛里流着泪;然后父亲也哭了。她将利剑刺向了父亲,父亲也没有躲闪。她又转到了父亲身后,手握剑柄,剑刃从父亲心脏穿过,又刺向了她自己的心脏。他们就这样,把自己钉在了悬崖之上。”

小雨听到这里,惊讶的爬起来。这么说来,随随亲眼看见他的父母亲自杀,死在他的面前吗?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落日,也是这样的霞光,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绯红色。我站在灌木丛后面,看见他们的死去的身体上的衣袖被悬崖的风吹得飘动翻飞。”

天色很暗很暗了,小雨靠近李鹤的脸颊,想要仔细辨认他脸上的神色。但是他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浓密的睫毛下,也完全看不出什么神色。

李鹤紧紧的搂住她。他的心也紧紧的痛着。

“云亦寒还想要寻找我,但是天色突然完全黑下去。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像现在这样。”

太阳整个的落下去了,收走了最后一抹霞光,气温也骤然寒冷了下来。悬崖上一片黑暗,只听见耳边的风声呼啸。小雨也再也看不见他的脸,寂静中,只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在这寒风呼啸的悬崖之上,他的呼吸、他的体温,是唯一的温度。

对李鹤来说,也是如此。

小雨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眩晕,身体也一阵软绵绵的无力感。嘴角还留着他的吻的味道;她整个人瘫软着趴在李鹤的怀里。李鹤也紧紧的抱着她。

小雨是他唯一的温度。不仅是在这悬崖之上,还在他心中的一片冰冷黑暗之中。

是他唯一温暖的阳光,只有贴着她的时候,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还流淌着温热的血液,还是在跳动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