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爸为什么把我们取名叫蝶飞、蝶舞?”
“不知道。”
“爸是不是希望我们像蝴蝶一样,披着斑斓的彩衣翩翩飞舞?”
“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姊,蝴蝶有没有眼睛啊?”
“应该有吧!”
“一定有,要不然它怎么知道那一朵花最美呢?”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乖,把药吃下去。”
蝶飞看着蝶舞把护士送来的药吞下,“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
“嗯。”蝶舞顺从姊姊的意思闭上双眼,嘴里却哼着:蝴蝶蝴蝶生得真美丽,头戴着花帽身穿花花衣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即沉沉睡去。
眼睛盯着妹妹沉睡的面容,想哭却流不出泪来,这是蝶舞第二次住进这家疗养院,她的病会痊愈吗?若无法痊愈,岂不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她还那么年轻,人生的路还有一大段要走,怎么能够在这个乡下的疗养院终其一生呢?
蝶飞愈想心头愈乱,理不清纷杂如麻的思绪,只见窗外两只蝴蝶在野草丛里乱舞,挥动彩色的翅膀,忽前忽后,忽起忽落,蝶飞想起妹妹刚才问的问题:“姊,爸为什么把我们取名为蝶飞、蝶舞?”
她从不曾认真思索蝶飞或蝶舞这两个名字的由来,现今回想起她和妹妹两人所走过的岁月,还真有点像蝴蝶般地飘忽不定,尤其是蝶舞,她那敏感易变的心,宛如一只飞舞的蝴蝶,让人捉摸不定。
夕阳斑驳的余晖,斜照在蝶舞酣睡的脸,往事在蝶飞的脑海中飞舞
那一年的圣诞节,蝶飞刚上国中,蝶舞才国小五年级,两个懵懂未知的小女孩,跟着父母移民到南半球的澳洲大陆,幼小的心灵,满怀雀跃地期待一个雪花飘飘的白色圣诞节,下飞机的那一刹那,亮闪闪的阳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姊,怎么没下雪?外国的圣诞节不都是会下雪吗?”蝶舞看不到预期中的雪景,心里纳闷着。
“我也不知道,好热喔,像夏天一样。”蝶飞才刚读国中,还搞不清楚南北半球的差异。
爸爸妈妈只告诉她们要搬家,搬到国外去,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好久好久的飞机才能到她们的新家,智慧未开的童稚心灵,想象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应该就像童话书里写的或是卡通影片里的情景一样吧!
“妈,外国的圣诞节不是会下雪吗?为什么这里没下雪?”蝶舞拉着妈妈的裙裾,不解的问。
“下雪要等到冬天啊。”妈妈忙着搬行李,没有闲暇考虑蝶舞内心的疑惑。
“现在就是冬天呀,今天是圣诞节耶!”
“这里是澳洲,澳洲的圣诞节在夏天。”
“夏天?十二月是夏天?”蝶飞也觉得不可理解,为什么十二月会是夏天?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们说这些,等到了我们的新家再详细的告诉你们为什么这里的十二月是夏天。”
就这样,蝶飞和蝶舞带着不解、失望的心情,跟随着父母到堪培拉郊区的一座农场,那就是她们的新家。
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结队的牛羊,和台北的都会景致截然不同的乡村风貎,吸引了蝶飞和蝶舞的视线,对她们发出原始野性的呼唤,她们像两只在草原上婆娑起舞的蝴蝶,跳跃着零乱的舞步,忘却了夏天为什么会在十二月的困惑,忘了想念在台北的同学、玩伴。
蝴蝶是属于旷野的,天生注定要吸嗅花草的芳香获取生命的活力,蝶飞和蝶舞在草原上畅快地奔跑着,释放被都市禁锢的童真。
“姊,记得外婆家吗?”蝶舞踮起脚尖,挥舞着双手,轻快地一个回旋,宛若一位训练有素的芭蕾伶娜。
“当然记得,每一年的暑假和寒假我们都去外婆家,不是吗?”
“这里像不像外婆家?”蝶舞的思绪随着迎面吹来的风飘扬到台湾南部的乡间,外婆家特有的田野气息在空气中弥漫。
“一点也不像,外婆家只有稻田,没有牛,也没有羊,更没有这么大片的草原。”
“我说的不是这些,我是说那种感觉啦!”
“什么感觉?”
“想要飞的感觉。”蝶舞又挥舞着双手,一副我欲乘风飞去的模样。
“你在做梦啊,没有翅膀怎么飞?”
“有风就可以,哎呀,你不懂啦,傻瓜。”
“白蝶舞,我是你的姊姊,比你大两岁,懂得比你多,不准叫我傻瓜。”蝶飞气得嘟起了嘴。
“姊,对不起。”
“算了,我原谅你,真不知道你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总是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蝶飞、蝶舞,你们不进来看看你们的房间吗?”妈妈的声音从白色的两层楼建筑物里传出来。
“来喽!”姊妹俩跃起轻快的脚步,跑进屋里。
两年前,蝶飞的爸爸白致远来澳洲旅游,广袤的大陆、无边的土地,使他兴起了移民的念头,从此他即开始筹划诸般事宜,由筹措资金、变卖祖产,到文件申请、购地、整建,到畜养生畜,一个人从台湾到澳洲来回好几趟,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一家人都搬来了,这是他选择的地方,是他为家人营造的新天地,他要和妻子女儿在这里度过往后的岁岁年年。
“爸,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蝶飞环视自己的房间,比台北的房间足足大了一倍,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羊群在草地上悠哉游哉地大啖鲜嫩的青草。
“是啊,喜欢吗?”
“满喜欢的,可是在这里没有朋友,连邻居都没有。”蝶飞已经开始想念在台北的同学了。
“过几天你们就要开始上学了,自然会交到新朋友。”
“我们要和外国人一起上学吗?老师说的话听不懂怎么办?”蝶飞担心语言的隔阂会让她跟不上学习的进度。
“我不是花钱让你们去补习英文吗?不要害怕,凡事习惯就好。”
“我不害怕,我会说英文,Mynameisbutterfly-dance,Ohno,MynameisDaisy”蝶舞的童言童语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圣诞节假期过后,蝶飞和蝶舞进入当地的学校就读,那是一段着实辛苦的岁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逐渐适应不同文、不同种的生活环境。
有一天,蝶舞正要打开书包拿出课本准备上课,却被一只蜥蜴吓得惊叫起来,老师也被她的惊叫声吓了一跳,“黛西,你怎么了?”
“蜥蝪,一只蜥蝪从我的书包里跑出来。”蝶舞惊魂未定,红着眼眶。
“胆小鬼。”坐在蝶舞后面的艾柏特发出不屑的声音,蝶舞强忍住泪水,告诉自己不要哭。
“只是一只蜥蝪而已,它不会伤害你的。好了,大家把课本拿出来,我们开始上课。”蝶舞原本希望美丽的威尔斯老师说几句安慰她的话,没想到却是冷淡的一语带过,她觉得好失望,好丢脸!
“胆小鬼,滚回你的家乡去,你不属于这里。”艾柏特的声音虽小,蝶舞却听得清楚。
一股被欺负的委屈在蝶舞的心头涌现,个性外向活泼的她,第一次觉得被人群排斥,是她长得丑吗?还是她做错了什么?这里就是她的家,为什么艾柏特说她不属于这里?如果她不属于这里,那她又该属于哪里呢?
蝶舞的心情低落,无法尃心上课,一整天都不敢去碰那个被蜥蝪爬过的书包,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飞也似地离开那间讨人厌的教室,回到家里,把书包狠狠地扔在地上,扑进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妈妈怀里,她并没有哭,只是激动地对满脸错愕的妈妈说:“妈,我们为什么要搬来这里?”
“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妈妈温柔的声音,稍稍平复蝶舞激动的情绪,渐渐松开紧抱着母亲的手。
“艾柏特说我不属于这里,教我滚回自己的家乡。”
“你当然属于这里,这里是我们的家呀。别理会艾柏特说的话,那是白澳政策遗留下来的种族优越感。”
“什么是白澳政策?”
“白澳政策就是就是以前澳洲的白种人,为了不让其他肤色的人种移民进来而制订的一种政策。”蝶舞的妈妈洪逸云尽量把话说得浅显易懂,这是身为母亲和小孩沟通最基本的认知。
蝶舞似懂非懂,但心里的疑问还是没有得到答案:“妈,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我们要搬来这里?”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移民来澳洲是为了让你们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过更好的生活吗?”洪逸云避免谈及为了远离政治乱象或是社会环境低劣而出走,那是成人世界的问题,不应该在小孩子的纯洁心版上刻下痕迹。
“可是我并没有过得更好啊!至少在台北的时候没有同学欺负我。”蝶舞嘟起了嘴,委屈的眼神彷佛在向母亲求助。
“下次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老师,老师会帮你的。蝶舞,爸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搬到这里来,为的就是希望让你们生活得更快乐,你要相信爸妈的决定是对的,遇到挫折的时候,要勇敢,要坚强,知道吗?”
蝶舞温顺的点点头,活泼好动的她,虽然不如姊姊蝶飞的沉稳内敛,却有一颗敏感的心。她知道台北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明天她还是得去上学,还是得和艾柏特碰面!
被排斥的感觉一直在蝶舞的心中萦绕着,不知不觉地筑起一道心防,以为所有的人都排斥她,她高傲地封闭自己,我行我素,只有在家人面前,在她们家的牧场上,才把心防卸下,显得自在一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绿色的草原忽然变枯黄了,落叶在风中飘零凋残,冬天的脚步近了,近得可以吸嗅出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