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狄告诉押送驴驮子的民兵和老乡先到庄里去,让为仁带着他和兰花去看看五河的坟墓。他们默默地走到大虎山下,站在五河的坟前。这座巍峨的大虎山,象五河生前一样雄伟。沙狄这个非常开朗又有些幽默的人,也现出沉痛的心情。在蟠龙山建立手榴弹厂的时候,五河那股子积极劲儿;在成立复仇团的时候,五河那股子坚决劲儿,都又展现在他的眼前。兰花静静地站在那儿,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跟五河并没见过几面,可是她确实记得,曾经从五河身上得到很大的鼓舞力量。她想:“他是个多好的同志啊!”
为仁为了让沙狄和兰花高兴起来,把最好的消息告诉了他们:“我们马上要打仗,这一仗要跟佐佐木打个交手。”为仁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了,但是他马上坚定起来。“不管碰到什么情况,我们一定要活捉佐佐木,五河没来得及干的事,我们要替他干!”
他们的视线越过五河的坟头,朝南望过去,起伏的青山,遮住了说不定就是明天的战场。但是,他们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胜利。
胜利,往往是和英雄们的牺牲联系在一起的。
一个晴朗的夏夜,满天的星星好像要坠落下来,一点儿风丝也没有,寂静得很,几乎玉蜀抽节的声音都能听得到。二营的战士们,就在这样安宁的时刻进入指定的阵地。计划中的战斗,就将要在眼前这个连老鼠都没有的公路上进行。
从柳河驿通向王店子的公路,好像挑起两个据点的扁担,横放在这片丘陵地带的低洼之处。部队所选择的阵地,是个比较开阔的地方,在杨家岭以东四五里远。路北有豆角形的一座“笔架山”,其实不能算山,不过是比平地稍高一些的土堆子,除了“主峰”上的几块石头还摆在那里以外,山顶山坡都种满了谷子。“笔架山”的西面有一条干河套,从公路桥下爬过去,沿着公路的南沿通向柳河驿。公路和干河套的南面,是一片埋有五六十座坟包又长满荒草的乱葬冈,坟包很矮,被大片的谷子地遮盖起来。
三江带领二排的战士们隐蔽在被谷子遮没的坟地里,屏声静气地等待着战斗到来。星光渐渐弱了,天色渐渐亮了,东方升起淡红的早霞,太阳从地平线下射出几条金箭,可是还不见敌人的踪影。难道团部的估计不够准确吗?或者是敌人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出动了吗?不会的,团部怎样作出这样的估计,虽然胡团长没让陆参谋讲出来,但是可以肯定,一定会有许多可靠的情报作根据的。
一直到日头升得很高的时候,才听见东面公路上传来汽车的声音,随后,一辆辆的汽车进入视野,朝着部队的埋伏线开过来。前头的五辆汽车载的全部是伪军,这些伪军缩头缩脑地象一群猪一样挤在车厢里,凭眼力估计,大约有二百五十人。这五辆汽车开过去了,过了公路桥,出了埋伏线。
长兴沉不住气,爬到三江身旁,用怀疑和着急的口吻,低声地问三江:“娘个蛋的,为啥还不打呀?敌人跑啦!”九汪说道:“跑不了!”照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敌人的行动。
载着伪军的汽车过了桥之后不久,又有一队汽车开过来,每辆汽车上都装满了粮食、弹药、家具,都坐着两三个鬼子,挤在东西的空隙里,把大枪横在膝盖上。也有的把两腿从汽车的车帮上搭拉下来,随着汽车的颠簸,前后左右地乱晃。三江数着,一辆,两辆,三辆,望得见的已经是十二辆啦。不大工夫,鬼子的第一辆汽车已经开上公路桥,不早不晚,“轰隆”一声,公路桥被一个地雷炸断了,那辆汽车跟桥梁一块儿变成了碎片。第二辆刹不住车,也栽到断桥下头去了。接着,公路上“轰隆,轰隆”,象连珠炮一样爆炸起来,震得“笔架山。”都在摇动,公路上顿时飞起黄色的沙土和黑色的浓烟。敌人后半截的车辆怎么样呢?由于烟尘弥漫,已经看不清了。
差不多和爆炸的同时,笔架山上响起了象流水一般的机枪声,路南坟地里的几挺机枪,也震天撼地地叫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攻击,使敌人的汽车,有的裂成碎块,有的掀倒在地,有的滚到干河沟里去了。鬼子们,有的被炸成几段,有的震得昏了过去,有的吓蒙了头,象受惊的鸭子飞跑下河一样从汽车上滚了下来,有的钻到破裂歪斜的汽车底下,似乎得到了藏身之地,有的前后乱跑一通,妄图在烟尘里找到一线生路。他们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时候,已经一片一片地被机枪扫倒。后面的一些鬼子,想抓笔架山的制高点,却被一连的战士们扫了下来,腿脚慢的就倒在山坡下面的谷子地里。另外的十几个鬼子,朝着路南的坟地飞跑,企图占据有利的阵地,又被三连打了回去。
在鬼子们惊魂未定的时候,冲锋号响了。
三江带领二排的战士们,从坟地里一跃而起,围住了返身回窜的十几个鬼子,连打带拼,很快就把这一小股敌人消灭在谷子地里。三江拣起鬼子的一棵上着刺刀的夫枪,把手枪插在腰里,带领战士们向公路冲过去。他决心在这场激烈的战斗里和战士们去一起拼杀,决心在这场复仇的战斗里和战士们去一起活捉佐佐木。但是佐佐木在哪里呢?已经打死,还是活着?即使他还在活着,能够认得出吗?三江只记得,在蟠龙山大惨案的时候,远远地看过一眼,这个家伙是个小个子,戴着瓶子底一般的眼镜,佩着一把短剑,现在又会是什么装束呢?他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公路上去。
这时候,战斗几乎全部集中在公路上了。
“小张,注意汽车底下!”
小张朝着三江说的方向看去,一个鬼子正从车轮旁边往外爬,小张勾动枪机,这个鬼子就跟那个破烂的汽车倒卧在一起。
清脆的号声,悠悠扬扬地从东方传过来,这是一营的问询号。接着,笔架山上响起回答的号声。三江从号声里知道,一营是在东面打接应的,他兴奋地自言自语地说道:“鬼子是一个也跑不了啦!”
鬼子早已乱了套,不成阵势,失去指挥,拼刺刀的力量都没有啦。二十几辆汽车,拉了二里多长,鬼子们顾了脑袋顾不了屁股,只好凭借汽车、米袋、碎了的桌子、箱子,甚至鬼子的死尸,零零星星地射击着。这种情势,反倒给进攻的战士们造成不少麻烦,不得不一面跟敌人拼杀,一面防备身后的暗箭。
三江正在和几个战士寻找鬼子撕打,突然,敌人的重机枪响了起来。三江眼快,一下子发现重机枪隐藏在一堆米袋子后面,刚要跳过去,看到小张的左臂流出鲜血。
“小张挂花啦?”
“不要紧。”小张连包扎一下都来不及,跳过米袋子跟一个鬼子拼打起来。三江越过一个鬼子的尸体,一刺刀从敌人重机枪手的背上穿过去,这挺机枪就变成了哑叭。
三江反过手来,又跟小张合拼一个鬼子,鬼子刚被撂倒,小张也倒在地上了。三江让一个战士把小张背下火线,不成想,小张已经牺牲了。三江刚一转身要把小张的尸体挪到宽阔的地方去,却发现另一个鬼子正把住一挺机枪,架在两个米袋子上要朝自己的方向射击,三江一步窜上去,扑在鬼子身上,把鬼子摔了个仰面朝天,机枪不响了,可是这个鬼子死抱住机枪不放。正巧为仁跑过来,举起枪把子照准鬼子的脑袋一连戳了七八下,鬼子松开了手,翻倒在米袋子下面。为仁不放心,又在鬼子的胸脯上刺了一刀。
三江指挥二排的战士们认真地搜索每一个角落。
敌人已经完全失去抵抗力,几个鬼子象落荒的疯狗一样,冲着路南的坟地没命地飞跑,企图夺占有利的地势进行最后的顽抗。三江向还没过于分散的三排下了命令:“追!全部消灭!”三排的战士们立即朝着谷子地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