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三中校门的时候我和李青海都震惊了，就像小学毕业的我们第一次去初中报名的时候也被震惊到了一样。事实上，作为一座建成已有近六十年的中学，三中的校门并不辉煌，反而有些寒酸，只是一块昂然竖着的S县第三中学的牌子和一闪并不高的铁栅栏门组成，最多把旁边的门卫室也算上。我们是被校门口的人海和车流——或许称车岛更合适——所震惊的，我向李青海叹道：“果然是重点中学呀，藏龙卧虎。”李青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思虑一下，觉得用这个成语并不合适，于是说道：“不，应该说是鱼龙混杂，不，也不对……”

李青海拍了一下我的头：“你哪那么多废话！”

走进校门之后，我们茫然四顾，不知道往哪走。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一个箱子，当务之急自然是找到寝室，但因为我们在以前都没有住过寝室，所以暑假就预订了三中的学生公寓。公寓是一人一间房独居的，但加了学生两个字就变成了六个人同居一室，不过比起十六个人的寝室还是要强得多。

就在我们迷茫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我虎躯一震，顿时感觉眼前人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爸？”

我爸在给旁边一个提着行李的女生殷勤指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又大叫了一声：“老李！”

老李这才注意到我，文绉绉地扶了扶眼睛，不急不忙地走过来，说：“你们怎么才来啊？我从S市赶过来都比你们快。来，跟我走。”

李青海感叹道：“你爸真好啊。”

我瞥了撇嘴，不置可否。

我爸说好听点是个建造师，长年在外，很少回家，说实话看到他的时候我确实有那么一点感动。我爸长得一副斯文的样子，尤其是带着一副眼睛，很有读书人的派头，他年轻时候的照片也如我一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跟着老李从校门直接往左走，大概百来米的路程，就走到了学生公寓。我和李青海看到那座镶着“学生公寓”三个金色大字的六层楼建筑，心底感慨万千。说是三个字，是因为最后一个字已经掉了一半。而感慨说因为这座公寓的左半边晾着的都是女生的衣服。若是住在最靠近女生公寓的一间房，不知道是不是还可以隔墙与某个红颜卧床夜谈，想想真是大快人心。

让人不快的是我和李青海住的是离女生最远的一间，而且是在六楼。老李帮着我们提着两个行李箱，三个人开始爬楼，上到六楼是老李已是腰腿不支，气喘不止。我看着他的样子，微微有些心酸，说道：“每次打电话都说让你多锻炼了，你都不听，看吧，啤酒肚都有了。”老李没有说话，只是憨憨一笑。

走进房间，六个床铺都空着，我迅速占了中间的下铺，李青海占了最靠门的下铺，窗户便在他的床头，夏夜睡觉时还能赏一赏月。念及此处，又不愿意辛劳去爬他的商铺，我便提出要跟李青海调换一下，他死活不肯，只好作罢。

我们说话的时候，老李已经开始给我的床铺搞起了卫生，扫起一层层灰。我惊讶道：“你在家我妈叫你都叫不动，怎么变得这么勤劳了？”

老李说：“快点把卫生搞一下吧，等下还要给你套被子。”

我笑着挥手，道：“不用不用，昨晚老妈已经教了我怎么套被子里。”

老李怀疑道：“真的？”

我自信地点了点头。

老李不再接这茬，拖起床上原有的棕垫，吹了一下，又吹起一层灰，咳嗽不止，一脸嫌弃地说道：“快拿出去晒晒吧。”

不管老李自顾自的念叨，我和李青海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热闹的人声，对新的生活感慨万千，对将来的室友各种猜想。

这时候老李忙来忙去大概弄得差不多了，说道：“快去报名吧，我先看到交学费那里排队排的老长，这时候不知道该有多少人了。”

我和李青海大惊，连忙要老李带路。

跟我们的初中比起来，三中确实大得不像话，从公寓楼走到报名的操场就走了十分钟。期间更是见识到了三中的不凡，光是操场就有三四块，最大的一个竟有二十个篮球架，一直延伸过去，感觉几乎要到了天际。这时候我们才知道这所S县，乃至S省最大的中学果然不是吹的。并且校园内随处是花草树木，据老李的介绍，校园的绿化面积达到了50%之多。

我惊奇地问老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李哈哈一笑：“儿子要念的学校，我当然要打探清楚啊，哈哈。”

报名的时候见到了我的班主任，一个慈祥，总带着笑容的矮矮的中年人，黄春来。李青海与我不在同一个班，但是交学费的地方是一个，于是短暂的分别之后我们又重逢了。

真的来到那个缴费点确实把我们吓了一大跳。七个窗口，除了一个高三的窗口人少一点——大概他们开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高二的窗口和四个大一的窗口都排起了长龙一般的队伍。

我感叹道：“这世道，想花个钱都要排队啊。”

李青海深以为然地点头。

老李笑着敲了我一下：“快去排队吧，我去给你们买瓶水。”

我和李青海只好去当龙尾。

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四处眺望，前面无数白花花的大腿和各色的裙子让我眼花缭乱，我悄悄地对李青海说：“好多美女啊。”

李青海冷笑一声，傲然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我当然听的懂他的意思，哼了一声，说道：“当然，在我心里这些人都是比不上苏婉的。”

老李已经从不远处的摊上带了两瓶冰红茶回来分别递给我和李青海，我心里清楚老李平时是怎样一个一分钱都不舍得多花的人，问道：“怎么不买水啊，这个贵一块多钱呢。”

老李笑笑没有说话。

我畅快地吞下一大口，说：“你不渴吗？”

老李拿过我手中的饮料，说：“我喝一口就行了。”

我们站在队伍的末尾，好处就在头顶有树。这个缴费点被称为老教学楼，是三中几十年前建的，有些破败，而且只有两层楼。在两层楼的老教学楼和四层楼的教学南楼之间有一大块绿地，上有高大的香樟树，下有各种我叫不出来名字的花和植被，几条石板小路把绿地分成几块，而中央是一个亭子，名曰“清心”。

排队无疑是无聊的，我性子内向，不大敢更不认识的人说话，尤其是身边全是女生。而李青海懒得跟人说话，于是我们就听着老李和旁边几个女生及其家长的闲聊。

老李聊天时先问人家的分数，等到人家或扭捏或骄傲地说出来，老李的态度就分为两种。若是分数比我高的，老李就说“嗯，很不错啊，跟我儿子也差不多”，若是分数比我低的，就说“哎呀，好巧，我儿子恰好比你高xx分”。直到碰到一个分数比我低了一百多的，老李才终于不好意思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我对老李这种行径极为不齿，就让老李先排着队，我和李青海坐到后面的花园里闲聊去了。

说起各种新奇的见闻，尤其是新学校充满青春活力的女生，根本就停不下来，不知不觉一直到了日上中天，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才走出林子。这时候老李已经排到前面去了，热辣辣的光线射在他的背上，射出一背心的汗。我自觉过意不去，便上前替了老李的位置。但老李依旧守在旁边，生怕我缴费的时候出了哪点差错。对此我深感不以为然。

好不容易交完了学费领到了书，李青海要把书搬到教室，而我决定先去寝室，于是一行就剩下我和老李两个人。

到公寓的时候舍友还是没来，老李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塞给我，说：“呐，这些钱你拿着。”

我说：“不用，老妈已经给够了生活费了。”

老李坚持道：“刚开学，你又是第一次离家，多拿着点钱也好。记得啊，没钱了就打电话给我，千万不要省钱，尤其是不能省吃的。但是也不要随便买零食……”

“好啦，我知道了。”一向说话不多又省钱如省命的老李一改往日作风让我有点不适应，但还是收下了他手里的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之后老李带着我去校门口买了各种生活用品，琐琐碎碎，杂七杂八，讨价还价货比三家，第一次发现老李竟然这么细心。

一切搞好之后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老李看着我说：“渴了吧？”

我点了点头。

老李便从旁边的摊上买了一罐可乐。比纯净水贵了两块钱。

我责怪道：“干嘛买那么贵的？”

老李努了努嘴。说：“你看，那些学生喝的都是饮料，就你一个人喝水，多没面子啊。”

我喃喃地说：“那有什么。”

老李叹了一声，说：“外面不比家里啊。”

老李看了看天色，说：“我该走啦。”

“嗯，快走吧，不然没车了。”

“嗯，你……”

“你知道坐车吧？”

老李笑了：“哪能不知道。”

“嗯，那快回去吧，天不早了。”

老李像是还想说什么，却没有再说，笑了笑回过头走去。我心里一下子感觉有些空落落的，甩了甩头，也回过身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想起电视剧里的场景，回过头，老李却依旧没有回头。我笑了笑，心想也对，老李这么俗气的人怎么可能像电视里一样一步三回头。然后大步走回去。

真正走到宿舍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忽然有一点难受。心想这下子算是真正跟爸妈说拜拜了啊，一下子许多往日场景涌上心头，有些酸酸的。看着外面一棵树在风中摇摆不定，莫名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诗，心头一震，然后笑骂自己矫情。而脑子里全是老李刚才离去的场景。

我走出宿舍门想散散心，突然看到楼梯口一个人走了上来，惊道：“老李，，你怎么又回来了？”

老李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回来看一下，这下真的走啦。”

“嗯”我应了一声，然后看着老李走下来楼梯。心里的感觉老李是希望我出去送他的，可是我就是这么个人，心里再多的想法，嘴上也说不出来，更做不出来。

怔怔地看着楼下，老李的背影从公寓楼出去，慢慢地移向远处，最后终于看不到了。

我冲进厕所，砰的摔上门，想哭却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