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原由夫人逐外甥 难相舍春娘送情郎
作者:东海人鱼 | 字数:5327 字

第二天,萧夫人就叫了宋媒婆来,让她去罗家传信,就说萧家答应退婚,只因天选在即,具体事宜,还请天选过后再办。对于改聘,却是只字不提。

罗夫人接到宋媒婆的传话,当即大怒,问那宋媒婆:“当初提亲的是你,现在退亲的也是你!你这媒婆是怎么做的?把我们两家玩于股掌之间,是不是欺负我们无权无势,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宋媒婆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双腿一软就跪下了,把当初宋秦生怎么来问萧家姐妹之事,罗文鸣又怎么用十两纹银打动她前去萧家求改聘,当时就一五一十说了个底朝天。

“那宋公子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起萧家之事的,你可知道?”罗夫人听完宋媒婆的交代,沉吟了片刻,又问。

“老婆子哪里知道,只是听说游龙舟那日,萧家两位小姐都在,不知怎么的,就有人瞧见了两位小姐的容貌。大约是公子听说大小姐要比二小姐长得标致,所以动了心,要改聘,也是有的!”宋媒婆真是后悔不来,想不到十两纹银的代价如此之大,早知道,这麻烦钱不赚也罢。

罗夫人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心想萧家要放女儿出闺房游玩,也不是不可。可不该让她们随便将容貌展现在众人面前,成何体统!我的儿子将来可是天子门生,你女儿嫁到我家,就是个现成的诰命夫人,你怎么能让她抛头露面,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说,公子见过萧大小姐了?”

“这个老婆子就不知道了,不过宋公子肯定见过!”

“哦?他自己告诉你的?”

“宋公子来找老婆子时,对萧大小姐赞不绝口,想来一定是见过了!”

“行了,你下去吧!我们两家的婚事,不来叫你,你也休要管了。萧夫人要是问起,就说我家会另遣媒人来说的。”

宋媒婆哪里还敢说话,只有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罗夫人坐在椅子上慢慢地思想着,当初遣媒提亲,只知道萧家长女乃是领养的,次女才是亲生的,为着门当户对起见,当然就定了次女,确实没有想到容貌之事。那萧二小姐虽然没见过,但萧夫人是见过的,容貌平平,并无出奇之处,那么她的女儿,自然也就容貌平平了。年轻人选妻重容貌而轻门户,这也是人之常情,当初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只是那萧大小姐来历不明,实在不是媳妇的好人选,如今萧家既要退婚,正好,就依她等天选过后再退。那时儿子已经金榜题名,天选落选的姑娘也都回来了,怕没有名门淑媛可以配我儿子?再说了,那萧大小姐既然美貌非凡,那皇上还能不留下了她,到那时就算儿子定要娶萧大小姐为妻,也是不能够的了。对,就这么办,我且以不变应万变。

想到这里,罗夫人微微地笑了,但旋既又皱起了眉头。儿子一向听话,怎么这次做事如此过分,定是宋秦生挑唆的!好你个宋秦生,我正愁找不到把柄要退婚,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休怪我不客气!想着,便叫丫头去把宋秦生叫来。

原来罗夫人虽然和宋母是姐妹,却是庶出,因此当年远嫁庆元府,而宋母因为是正出,就嫁在当地。此事令罗夫人耿耿于怀二十年,故此看这个外甥就不是很顺眼。

此次天选,为了使女儿春娘不去参选,她无奈之下将春娘许配给了宋秦生。正思索着如何等天选结束就退婚,正好出了这事,可不是一个绝佳的借口?因此让丫头去叫了宋秦生来。

宋秦生也是个聪明人,看见来叫他的丫头神色不对,早就知道大事不好。无奈人在屋檐下,就算去了要砍头,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因此跟着丫头三步一挪地来到了罗夫人面前,请了安,垂手立在一边。

罗夫人放下茶盏,冷冷地盯着宋秦生问道:“秦生,你从两年前来到我家,姨妈可有亏待你的去处?”

宋秦生明知道罗夫人一向看他不顺眼,此时也只能是陪着笑脸说:“姨妈一向好看待,秦生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是啊!我想着也没有什么亏待你的去处。好茶好饭地待你不说,还将春娘许配给你,做了个亲上加亲!可你又是怎么回报姨妈的呢?”

“秦生唯有发愤读书,不辜负姨妈的厚望!”宋秦生有些心虚,虽然知道事情不妙,但到底是哪桩事情不妙,心里却没数。

“读书?!你读的都是些什么书?那圣人书中可有教你窥人闺房私密,拆人姻缘的么?”

宋秦生大吃一惊,双腿跪下说:“秦生不敢!”

“不敢?不敢你如今已使我家背负无故退婚的恶名,要是你敢,还打算做什么事呢?难道要把我一家毁门灭户不成?!”

见罗夫人怒不可遏,宋秦生哪里还敢再说一个字,只有低头跪在那里。

罗夫人又饮了一口茶说:“读书之人,品行为第一要紧!你如此品行不端,我怎能放心将春娘交付与你。这样吧!鸣儿就要进京赶考去了,园中只有春娘与你两人,孤男寡女,殊为不便。我就与你五十两纹银,卖你一纸退婚文书,你带着银子回自己家去,闭门苦读,以求仕途荣耀。春娘无此福分,我在此将她嫁个寻常人家,不误她的终生,也算你们表兄妹一场,你看如何?”

宋秦生虽然知道春娘许配给自己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原也没有非份之想,不料春娘却认了真,这让他看到了几分希望,于是一力奉承罗文鸣,期盼能得他相助,以功名来坐实婚姻。却再想不到这曲意奉承反成了被退婚的理由。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悲愤羞辱正是无以复加,依了性子,就要拂袖而去的。可是再一想,家乡早就没了亲人,叔伯家中,虽可投奔,可一来他们家境俱不富裕,恐无力供自己读书;二来又焉知那里不是寄人篱下呢?

想到这里,也顾不得男儿有泪不轻弹了,含泪认错:“姨妈请恕罪,秦生知道错了!”

罗夫人根本就没有理他,依然冷冷地说:“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家去好好反省反省吧!”

“秦生实在是无家可归,还请姨妈怜惜!”

“胡说!难道你宋家的儿郎,要在我罗家赖一辈子不成!”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秦生除了默默地退出来,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走回房中,环视这眼前的一切,两年来的点点滴滴都涌上了心头,父母双亡的苦处,此时此刻令他体味到了极致,不觉悲从心来,在罗夫人房中压了又压的泪水,不由得汹涌而来,于是关上房门大哭。

正哭到伤心处,门外传来了春娘的喊声:“表哥,快开门!出了什么事了?”

宋秦生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说:“表妹请回吧!你我如今已无夫妻之名,须防男女之嫌了!”

谁知春娘根本不听,反而将门捶得越发地响了:“表哥,你说的是什么话?爹娘既已将我许配给你,我又不曾犯得七出,你怎能随便就说不要我了呢?”

宋秦生苦笑道:“表妹听错了,不是我不要你,是令堂大人不要我了!”

“胡说!我娘不会出尔反尔的!一定是你的缘故,不然,你如何不敢开门?”

宋秦生无奈,只得过去将门打开。不想春娘因宋秦生久不开门,敲得心急,将整个身子都扑在门上。宋秦生将门一开,她不曾提防,竟整个人扑进了宋秦生的怀里,倒把宋秦生吓了一跳,双手一接,正好来了个温香软玉抱满怀。

春娘突然被宋秦生一抱,也是吃惊不小。一时间只觉得心如撞鹿,将要跳出胸口,待要叫唤,却又气堵胸腔,硬是一个字也叫不出来。憋得脸上恰似桃花盛开,一层更比一层地红;身子如入蒸笼之中,一阵尤胜一阵地热。

两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就在房门口抱着,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宋秦生先反应了过来,松开了手,将春娘扶入房里坐下,自己却远远地坐到书桌后面,不敢再看春娘一眼。

春娘又迷糊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了。

“表哥,我到你这里做什么来了?”

宋秦生哭笑不得:“你做什么来,我如何会知道?!”

“是了!我方才听丫头们说,娘叫了你去问话,我正要来问你是什么事情。走到房门前,就听见你在哭。难道是娘要叫你我成亲,你想着姨妈、姨父俱已过世,不能看见你成亲,所以伤心?!”

宋秦生笑笑,没有说话。两年的相处,他知道春娘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所有的事情,在她眼里,都是美丽的、合理的。她用自己的思维,将这个实在不怎么美好的世间,变得缤纷多彩。宋秦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自己的悲惨遭遇,就算春娘能听懂他的解释,她的解决方法肯定还是求助于罗夫人,宋秦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罪加一等。

见宋秦生没有说话,春娘以为自己猜对了,便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只要我们一成亲,我的爹娘便是你的爹娘,他们一定会象姨妈、姨父一样疼爱你的!”

正说着,罗文鸣急急地赶了过来,见春娘在这里,也来不及细问,走到宋秦生身边,拉了他的手说:“子安,是我连累了你!”

此话一出,又勾起了宋秦生无限的委屈,也顾不得春娘在眼前,冲着罗文鸣竟双膝跪下:“逊之兄救我!”慌得罗文鸣拉扯不及。

旁边的春娘也是一头雾水:“表哥,你有什么事要哥哥救你?你好好站着说话,不要这样!”

宋秦生在罗文鸣的掺扶下坐回椅子上,这才把罗夫人退婚并将他驱逐出府的事情从头细说了一遍。只听得春娘泪流满面,就要跑去和罗夫人理论,倒是罗文鸣还有几分冷静,叫住了春娘。

“你这样去了,除了让娘更加厌憎子安,只怕没有别的用处!”

“那……”春娘僵在了那里,须臾,转身冲罗文鸣嚷道:“那好,我不去!此事由你而起,你去与娘说话!”

罗文鸣没有理春娘,只是对宋秦生说:“我若走了,这家里你只怕也是难留。只是若回家乡,何处是你读书所在,又怕耽误了你,从今往后,再无出头之日;若是随我上京,你又只是秀才功名,如何参加会试?空走一遭,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自己看该如何是好?”

宋秦生的心里何尝没有在想自己的出路。和春娘的婚事还是小事,大丈夫功成名就之时,何患无妻?只是这功名却是第一要紧的。家乡自然是不能回去的,既如此,还不如随罗文鸣进京,京里地方也大,又焉知没有机会呢?再不济,跟着罗文鸣,万一他考中个进士,我好歹也跟着沾些光,比起姨妈,他总不会给我气受。不错,我还是跟着表哥的好!

想到这里,宋秦生站起身来说:“我愿意跟逊之兄进京。或者沾兄长的光,能有些精进的机会也未可知!”

罗文鸣见他甚有主张,心里也替他喜欢,当下就答应了,约好十日后在城东门外长亭上相见,一起赴京。只有春娘依依不舍。

“表哥,你走了,娘若要我改嫁可怎么办呢?”

“这……”宋秦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春娘的嫁与不嫁,实在不是他可以做主的,连罗文鸣也无言以对。

春娘见此情景,不由得又哭了:“总是我命苦,生就女儿身,不象你们,有了烦恼事,还能一走了之!”

“表妹,我哪里是一走了之呢?”宋秦生不料春娘如此失态,当着罗文鸣的面就说这话。连忙想打断她。这一来倒是罗文鸣难为情起来,忙说:“子安,春娘既有话和你说,我就先走一步了。”说罢,举步就走了。

春娘见罗文鸣走了,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心里有一肚子的话,反而一句也说不出口来,扭捏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是和哥哥一起走呢,还是先走了?”

“横竖已经约好了地方,我还是先走一步吧。去外面的客栈住几天,免得姨妈看见我又心生厌恶。”宋秦生此时又有了落脚之处,不象方才那般惶恐了。看着春娘就想起刚才那一抱,又见春娘依依不舍的样子,极是招人。只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不要说是亲腻的举止,只一句稍有肉麻的话,那也是不敢说的。

好在春娘并没有计较于他,转身说:“那我先走了,等会儿再来送你!”

晚饭时分,罗夫人破例地让人来请宋秦生,席间就问他归程可曾定下。春娘万般忧怨,只是一句也不敢说,只偷偷用眼睛瞟了宋秦生一眼。

宋秦生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姨妈的话,已经定下了,后日就走。姨妈还有什么吩咐?”

“我哪里有什么吩咐,只不过是嘱咐你好好读书,不要让你娘的在天之灵还要为你但心!什么时候考中了举人,要进京去应试时,再来跟姨妈说一声,我若是还健在,多少总也帮着你一些!不管怎么说,你娘总是我的妹妹!”

一席话说得宋秦生无言以对,这一顿饭自然也是吃得索然无味。于是吃过饭,宋秦生便借口整理行李,回到了园中。

宋秦生从家乡来时便没有带什么东西,一应日常用度,俱是罗家供给。连身上的衣服,大多也是罗文鸣的,因此他拿了这件放下那件,不知道该如何整理了。于是索性坐下,思索着进京的计划。

也不知道灯里的烛花跳了几回,他听到有轻轻的敲门声,不觉一惊:“是谁?”

“表哥,你快开门,是我!”门外是春娘的声音。宋秦生放了心,打开了门。

春娘一闪身就进来了,宋秦生这才发现她是孤身一人,没有丫环相伴,有些吃惊:“紫芸呢?”

紫芸是春娘的贴身丫环,无论春娘去哪里都会带着她。

春娘脸一红说:“紫芸在外面。”

“在外面?在外面做什么?外面蚊虫甚多,你快把她叫进来吧!”宋秦生一边说,一边就要去开门,被春娘一把拉住。只见春娘脸红得好似要喷出火来,一双秋水盈盈动人,呼吸则越来越急促,拉着宋秦生说:“表哥先不要去管她,我先来问你,若是爹娘要我改嫁,你说我该怎么办?”

“表妹,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秦生期期艾艾,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你且不要管我爹娘,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娶我?”

“表妹,我就是心里面有一万个愿意,只怕姨妈、姨父也难让我如愿啊!”宋秦生无奈地说。

“好!”春娘笑了,“有你这句话便好!爹娘不让你如愿,我如今让你如愿可好?”

说着话,春娘的身子就软绵绵地靠了过来,同时将腰中结素轻轻一拉,束带逶迤落地,春娘双肩只一抖,外面那件粉色的外衣也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紧身短袄。

宋秦生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不由已,只一把抱起春娘,便向卧房走去。

二天后,宋秦生先从家里出来,迂回来到城西处,寻了一个客栈住下。

十天后,罗文鸣带着家人罗贵、小厮书勤从家里出发,在东城门外的十里长亭处与宋秦生汇合,一起赴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