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婆娑点点的阳光穿过窗户，溜到桌边，也照在柳兴国身上。

柳兴国是个威严的中年人，肩宽胸阔，鼻隆颧丰。

看得出他是个时常发号施令的人。

他皱着眉，一手捂着额头支在桌上沉思。

他面前摆着一杯绿茶，凫凫冒着热气，仿佛已同他飘忽不定的思绪融为一体了。

柳兴国是兰波亭市公安局局长，可是，昨晚在七里亭中学发生的血案却令他心事重重。

局长办公室的门缓缓的打开。

柳红月落寞地站在门外。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柳兴国缓缓抬起视线，凝重注视着柳红月。

站在他面前的虽然是他的儿子，可是他却升起一种陌生人的感觉。他们之间仿佛横着一条深深鸿沟，将他们划为两个世界，而这条鸿沟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填平。

“我们父子很久没有在一起谈话了，”柳兴国低沉地说，“今天有些话我必须要对你说。”

柳红月倚着墙站着，说：“你讲吧！”

随着时代进步，农业科技、能源科技、材料科技、电子计算机科技、激光科技、空间科技、高能物理、遗传工程等尖端科技以一种与日俱增的加速度迅猛发展。由其是遗传工程更是给人类社会带来了翻天覆地变化。将基因技术用于改善普通人基因，使人类剧烈进化，由此产生了一个新的群体——超人。普通人被称为人1。0，升级版的超人被称为人2。0，他们具有漂亮的外形，超强的体能，极高智商，甚至还有不可思议的特异功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2届大会闭幕之际，该组织通过《国际人类基因数据宣言》，以规范世界各国和各研究机构目前对人类基因数据的采集、处理、储存和使用。但是它采用不具有法律意义、而只有原则性的宣言形式，而各国技术、立法情况差异很大，因此基因技术在各国应用也是千差万别。另一方面，由于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生产力发展的多层次性以及地区差异等因素，世界上仍然是超人和普通人相互混杂局面。

柳兴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沉吟道：“利用基因重组技术，将特定基因序列插入普通人DNA载体分子，从而改变遗传性状。在我父亲那代人中，已经有了始作俑者，但人数不多，那个时代社会观念还很保守，如果有人通过基因技术改变自己的基因，要承受很大的舆论压力。到了我这一代就很普遍了，到了你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你们这代超人有个特点，就是很多是自然出生的超人，而你们的父辈、祖父辈超人几乎都是通过改变普通人基因所产生的人工超人。当然，两者界限在当今变得越来越模糊，有些自然出生的超人为了使自已更加进化，仍然通过基因工程进一步改善自己的基因，使其更完美。而另一方面受经济水平，意识形态等条件限制，大多数人仍然是普通人。建立在基因基础上的素质差异呈两极分化趋势，人的素质是先天遗传和后天教育共同作用的结果，在保证教育公平的前提下，基因上差异越来越明显。天才可以以很高效率学习，用很少的时间、精力、成本、代价来实现教育效益最大化，天资驽钝的人投入时间、成本、代价很高，产生效果却事倍功半，很多时候勤并不能补拙。”

柳兴国浅饮了一口茶，在舌尖稍作停留，细品余味，清爽芬芳，余香盈口：“我在年轻时，也是反对基因技术应用人体的，那时我雄心勃勃、豪情万丈，奉守‘有志者事竟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类鼓舞人心的座佑铭，深信只要通过自己努力奋斗，必然会平步青云，出人头地。而通过改善自己基因而出类拔萃者那是旁门左道，不算真本事。警校毕业后我成了一名刑警，在我的同行中当时已有不少成了超人，在漫长艰辛的从警生涯中，我痛苦的发现，不论我怎么努力，我跟那些超人同行相比，始终不能望其项背，他们与我有着质的差异，而这悬殊差别不是靠后天努力所能逾越的。”

柳红月冷冷的说：“现实总是比理想残酷。”

“这种差异在警校时就显露出来了，那些超人学员在警校中是个特殊群体，平时就爱扎堆，不爱和其他学员交往，他们和普通学员交往时虽然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但是总让人有种距离感，我想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然都穿着一样的制服，但相同制服包裹下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人，他们不光体能超群，而且智商很高，不管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擒拿格斗、射击、特警战术技巧、犯罪学、刑事侦察情报学、公安信息学、涉外警务、刑事证据学、警察组织行为学、公安决策学、公安管理学……各门课程都是出类拔萃的。”

柳红月说：“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你在这种强烈反差下心情一定不好受。”

竟争激烈的生存环境迫使柳兴国通过基因技术改善自己的基因，基因手术费用不菲，价格足够买套房子，在基因两极分化的背后，实质仍然是经济的两极分化。他向银行申请贷款，公务员在申请基因按揭贷款方面享有优惠，他很顺利的用贷款作了基因手术。手术后，他仿佛脱胎换骨，回到生命的起点，他欣喜若狂地体验自己身体微妙而又不可思议的变化，他变得力大无穷，肌肉像钢筋一样，充满活力，猛的劈啪一响就抖擞活动起来。生命在身体里像汹涌的洪流在奔腾着，仿佛会在狂喜中冲溢出来，淌满这个世界。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可以听见细微声音，看清远处物体。

“以前我只有本科学历，而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看懂那些专业性很高的机械学、弹道学、海洋绘图学、气象学、地质学、材料学的博士论文。如果不是通过基因技术，我只是个资质平平的人，说不定干到退休也只是个普通刑警，一辈子也不会出类拔萃。”

柳红月突然开腔：“虽然基因技术使你成了超人，但你身上仍然残留过去的你自卑的影子。”

“是的，”柳兴国居然承认，“基因技术不是万能的，事实上，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万能的，基因技术可以改变遗传基因，可是改变不了人的性格、气质、人格。人的性格、气质很大程度上是后天生长环境薰陶培养形成的，和基因没多大关系。”

柳红月说：“我们之间一直很少沟通，为什么今天你会对我说那么多话？”

柳兴国叹道：“我怕今天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难道明天我就要去死了吗？”

“就算不是去死，也差不了多少了。”

柳红月终于忍不住问：“你叫我来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才能为国家服务，”柳兴国切入正题，“这世上任何一个组织要想生存、发展就必须不断注入新鲜血液，不断吸收一批批年轻优秀人才到组织中来。国家机关在招募年轻超人上一直持积极态度，人事录用制度也在向年轻超人倾斜。我希望你能为国家利益服务。”

柳红月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不咸不淡的说：“我从没想过当警察或当兵，我的理想职业是当个公司白领，选择职业是人生大事，你不能把你的意志强加到我头上。”

“你没有选择余地，这是给你戴罪立功机会。”柳兴国沉重的说，“我知道昨晚你干了什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正当防卫的行为人明知或应知防卫行为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损害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但是应当酌情减免或免除处罚。”

柳红月的脸陡然变得苍白。

柳兴国一双坚忍的眼睛，在茶杯冒出的一缕缕热气中若隐若现。

良久，柳红月才用平静的语气问：“你要我怎么样。”

“如果你作了伤天害理的事，即使你是我儿子，我也不会徇私枉法。”柳兴国缓缓的说，“我知道你本质并不坏，你是为了救人才杀人，可是杀人毕竟不是杀鸡，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杀人你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然这社会秩序就乱套了。要么你戴罪立功，利用你的才能为国家服务，要么检察院会对你提起公诉。”

柳红月冷冷的说：“我有选择余地吗？”

柳红月接着问：“你确信我能完成国家赋予的使命吗？”

“我不能确信，”柳兴国说，“我真的不能确信，因为国家交给超人完成的任务通常都不是什么轻松差事，对于你的能力我也实在没什么把握。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你忘了我也是超人吗？”

“超人只是个笼统的概念，就如同后现代主义是个笼统的概念，它包括了存在主义文学、荒诞派戏剧、新小说、黑色幽默文学、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等不同流派在内。在基因技术广泛运用人体的今天，超人数量已经泛滥成灾了，素质能力也是参差不齐，各有其侧重点，超人这个群体也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也有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分化。你如果见识过真正的超人，就知道你和他们差距有多大了，以你的能力，你也只是勉强刚进入超人这个群体的门槛而已，称你为准超人才更合适。”

柳红月冷冷的说：“遗传基因不是万能的，一个人的恒心、毅力和执着往往可以跨越基因的鸿沟，创造奇迹。古往今来多少天资驽钝的人名垂青史，相反不少天资聪明的人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事无成。这样的事情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仍然会有。”

黄昏，彩霞把西天涂抹得妖娆多姿，仿佛是整个苍穹都在燃烧。

龙牙沿着迢迢不断的江水溯流而上。

江面很宽，堤岸离水平面很近，江水仿佛无岸无堤漫天流来漫地淌去似的，好像江水随时都会涌上岸来似的。

这江水清得把翠峦的黛色都过滤了，成了浅绿。

龙牙突然停住脚步。

在前方不远，一个修长落寞的人影正面对着江水悄然凝立。

他低垂着头，沉思不语，像对着大江东去，岁月无常的洪荒天地感慨万千。

日幕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龙牙扬了扬嘴角，微笑道：“你好，柳红月。”

柳红月沉默不语。

“柳局长已经通知我，你将全力配合我的工作。”

柳红月仍旧不吭声。

“我希望今后我们能合作愉快，成为一对好朋友、好搭档。”龙牙继续说。

柳红月缓缓抬起眼帘，把脸转向他：“你知不知道，昨晚我原先想杀你的。”

龙牙坦然道：“我知道。”

昨晚，龙牙顺着小径向校园深处走去时，远远就感觉到大树浓荫的黑暗深处，凝聚着一团杀气，比夜色还要浓烈，还要深沉的杀气。

龙牙补充道：“我还知道那个被劈成两半的家伙是你干的。”

“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

龙牙点了点头。

人不论年纪大小，对于爱恋都有一份痴迷，一份悲哀，一份痛苦，一份妒忌，甚至一份阴险。龙牙突然觉得柳红月是个很值得同情的人，他是个对感情执着却得不到爱的人，昨晚如果不是发生意外变数，故事结局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柳红月斜睨着他：“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我们之间有利益冲突，而友情是不可能在利益冲突下生长的，像你这种聪明人不应该说这种傻话。”

“对唐三彩的事我感到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柳红月冷冷的说，“就算没有你，唐三彩也不会爱上我。”

龙牙真诚的说：“我希望能消除你的成见，化干戈为玉帛。”

柳红月缓缓的说：“我一直不明白老天为什么会把你我绑在一块，我们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人，而且我实在是不喜欢你。”

“你不用勉强自己喜欢我，”龙牙淡淡的说，“人活在世上就必须学会和讨厌的人相处，你无法保证你所遇到每个人都是朋友。”

“我的朋友不多，因为我觉得爱人比朋友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只有和爱人才能组织家庭，和朋友不能组织成一个家庭。”

龙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第一次看到唐三彩就喜欢她了，我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在乎她了。”柳红月说，“可是我不会勉强她的意志，不想给她压力。”

龙牙叹道：“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件痛苦的事。”

柳红月冷冷的说：“道理谁都懂，可是想摆脱感情的纠葛谈何容易。”

“那你就让自己忙起来，找些事情干，你就会忘记感情的痛苦了。”

柳红月斜视着他，冷冷的问：“为什么你杀了人却没事情？”

龙牙缓缓的说：“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把那伙流氓打成重伤而已，他们现在都躺在病床上，等待法院审判。”

柳红月说：“可是我却把其中的一人劈成两半，你是不是认为我出手凶狠？”

“可以理解！”龙牙说，“他们伤害的是你心爱的人。”

柳红月冷冷的盯着龙牙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你的确是个冷静的人，在那种紧急情况下，还能控制好自己攻击力度，只打伤敌人而不打死，像我就不可能像你那样收放自如。”

“因为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有件事很让我吃惊，你那么年轻居然会是总政治部保卫部派来的，看来你是个素质拔尖的超人，才会以那么小的年龄被部队特招。”柳红月说，“解放军的保卫部门负责侦破军队中刑事案件，看来你的任务非同一般。”

龙牙说：“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抓住一个人。”

柳红月问：“什么人？”

龙牙说：“他叫唐三藏。”

“他犯了什么罪？”

“无可奉告。”

“为什么无可奉告？”

龙牙淡淡的说：“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军队的规矩就是不该问的秘密不要问。”

“你确信我会帮你完成任务吗？”

“不管有你还是没你，我都会完成自己的使命。”

柳红月一双矇眬的凤眼在刘海发丝间若隐若现，就像夜暮降临时初燃的灯影一般。

惝恍迷离，不可捉摸。

突然，他跨步向龙牙走去。

他虽然比龙牙矮半个头，走得不快也不慢，但却给人一种大军压境，滚滚而至的雷鸣般的气势。

愈行愈近。

龙牙伫立不动，除了风吹衣角外，浑身上下纹丝不动。

柳红月与龙牙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龙牙低垂着头，斜睨着他的背影。

夕阳将柳红月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他瘦削的背影在凄艳的落霞映衬下显得那么落寞。

整个西天都在燃烧，落霞的色泽愈来愈深丽，浓郁得化不开，像一团鲜红的火在心里燃烧起来。

艳得像胭脂泪，让人心醉。

红得像情人泪，让人心碎。

他的声音像水一般浩渺地远远传来：“如果不是因为唐三彩，也许我们真能成为朋友，现在既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我们只有相互合作，完成任务了。”

夕晖照进龙牙的眸子里，他的虹膜呈现出一种透澈的金色。

龙牙喃喃自语：“他可真是个不可捉摸的人呀，我始终看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