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热闹的街道瞬间安静许多,定都府的官兵驱散了围在百锦居门口看热闹的百姓,莫宸轩到达时,许得才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在一旁的担架上。
炉中的香料依旧燃烧,但不似之前那般浓烈,整个房间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味。
莫宸轩随手捻了些烧剩下的香粉,置于鼻下闻了闻,随后看了看一旁的喜鹊。
喜鹊看到莫宸轩的眼神,不由得一抖,回复道:“这香粉由松枝、鹿茸、杏花、桃花和梨花的花瓣晒干研磨而成,给客人们助兴用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莫宸轩暗自嘲讽,随后蹲下来开始检查尸身。
许得才表情痛苦扭曲,双眼未完全闭上,嘴唇呈暗紫色,下额残留着吐出来的白沫,莫宸轩掏出银针试探,银针却并未发黑,看来并不是中毒。其身上多处瘀伤,显然是被陆实达暴打后留下的,除了这些,暂时未发现其他不妥。
“抬回去,请仵作验尸。”
“是!”
“陆侍郎好兴致。”莫宸轩转眼看向被暂时控制住的陆实达。
陆实达躲避着莫宸轩逼人的眼神:“莫司正,这事跟我没关系。”
“我都看见了,还说跟你没关系。”慕容禹钧来了劲头,“上来二话不说,直接上楼将人活活打死。还是为了个女人,瞧你那点出息!”
因为对方是宁王府世子,陆实达也不好太过顶撞:“他定是患有隐疾。”
“嘿!你还狡辩?!”慕容禹钧做出一副正义的样子。
陆实达敢怒不敢言。
莫宸轩看向陆实达,温和笑道:“陆侍郎,事实如何我自会查明,现在,还请您移步都刑司说话。”
听到这个,陆实达浑身直冒冷汗。
莫宸轩也不理会他,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七寻和八宝将人带走。
“莫司正,有话好说,这事真跟我没关系……”
伊若菡一直站在包厢门口,时不时地回答些细节问题,调查完毕,莫宸轩带人离开,在走出房门时又停下脚步,转头仔细地凝视着伊若菡,少刻,脸上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过两个呼吸间,便离开了。
“莫司正,恕下官直言,那个香云,您不找找吗?”
京昭府尹陆符顺陪着莫宸轩走出百锦居,忍不住问道。在他抵达现场时,之前一直陪着许得才的香云早已不见了身影。
莫宸轩却平静地说道:“不急。”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翌日清晨,宫门开启之时,陆实达为争花楼女子,将许得才活活打死的事便传到了周帝的耳朵里,直到早朝之时,脸色还是阴沉的。
朝臣们得知这个消息,也是不由得唏嘘,甚至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周帝怒从心中起,抬手重重地拍在龙椅把手之上,一道细密的裂纹显现。
朝堂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全部跪地,角落里跪着的宫女内侍更是瑟瑟发抖。
周帝看着莫宸轩的方向:“人呢?!”
莫宸轩稍稍直起身子回禀道:“回陛下,臣斗胆暂时将陆侍郎扣押在了都刑司,具体细节正在调查。”
“彻查!朕倒是要看看,陆实达还有什么事是朕不知道的!”
莫宸轩拱手领命:“遵旨!”
朝会散后,慕容漓枫走出合安殿,慕容铭焱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来。
“慕容漓枫!”
能在皇宫里,堂而皇之直呼他全名的,也只有肃王慕容铭焱了。
慕容铭焱是郁氏贤妃所出,是周帝登基以后的第一个皇子,也是除太子外,身份最高贵的皇子,性格孤傲。自小就看不上宫女容氏所出的慕容漓枫。
性格使然,慕容漓枫认为同为皇子,并不比他低一等,更不愿看他的脸色。
有时候,二人为了争抢一个物件或是一些吃食,能将彼此打的头破血流。
但最终,是以慕容漓枫受到责罚而收场。
慕容漓枫脚步都没停:“有事?”
“听说死的那个许得才之前找过姚知欢的麻烦,还被你当街教训过。”
“皇兄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不是你或是姚知欢做的吗?”
慕容漓枫骤然停下脚步,深邃地看着他:“你猜!”
慕容铭焱目光灼灼。
“哎哎哎!”慕容向林见情况不妙,一个箭步冲上来,拉开了二人。
“此时阳光明媚,不宜剑拔弩张。”
慕容漓枫平静道:“我与皇兄好得很,六弟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剑拔弩张了?”
慕容向林有些尴尬,说话语气都不对了,还说好得很?真当他是孩子呢?
“皇兄,贤妃娘娘最近想你想的紧,不如我陪皇兄过去拜见吧?”
慕容向林见说不动他,便把目标转向了慕容铭焱。
“好。”慕容铭焱难得给人面子,转而又看向慕容漓枫,“四弟挺大个人了,怎么有时候,还不如六弟懂事呢?”
慕容向林满脸黑线:这是在夸我吗?
“四哥,百荷的风筝掉湖里了,四哥帮忙去捡吧?”
一名身着藕色衣裙的少女扯住了慕容漓枫的衣袖。
八公主慕容百荷,将至及笄之年,明艳活泼。母妃赵德妃为大将嫡女,后在一次叛乱中,为保护周帝而亡,慕容百荷便成为孤女,但甚得周帝疼惜。
自小被骄纵着长大,所有热闹都围着她,她却对清冷的四哥很感兴趣。
慕容铭焱微微挑眉:“八妹都比你懂事。”
“四哥你别理他,他就那样,除了父皇跟太子哥哥,他谁都看不上。”
慕容百荷拉着慕容漓枫往湖边走。
慕容漓枫甚是不屑:“我若事事都跟他计较,怕是活不到现在了。”
他松开百荷的手:“行了,你快些回去吧!待会儿嬷嬷找不到又该着急了。”
慕容百荷不乐意了:“那四哥什么时候还能进宫啊?每次四哥进宫都行色匆匆,从不肯来韵华宫来看百荷。”
“一个月后太子寿宴的时候,四哥便会带个小姐姐过来陪你好不好?”
“我不要什么小姐姐,我就要四哥!”
这时,韵华宫的嬷嬷急匆匆地跑来找公主,慕容百荷这才松了手。
慕容漓枫看着她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走出宫门,慕容漓枫碰巧看到秦亦铳正走向马车,随口喊道:“秦尚书!”
秦亦铳停下脚步,转身见到他,神色不大自然:“端王爷。”
慕容漓枫似笑非笑:“看秦尚书气色不大好,莫非是夜路走多了碰到鬼了?”
秦亦铳闻言,神色明显一惊,但还是强作笑颜对着慕容漓枫鞠了一躬。
“王爷说笑了。”
慕容漓枫似笑非笑:“本王从不会说笑。”
秦亦铳脸色白一阵青一阵。
慕容漓枫朝着他走近几步,有意在他耳边低语道:“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炮灰挡在你面前,秦尚书,好自为之。”
秦亦铳心悸,不由得抖了抖。
这时,常年匆匆赶到宫门口,与二人打了招呼。
随后,常年对慕容漓枫说道:“端王爷,陛下有旨,着您同莫司正一同于都邢司中审讯陆侍郎杀人一案。”
慕容漓枫颔首回礼:“有劳常总管。”
端王府
姚知欢正拿着扫帚心不在焉地清扫院子,她满脑子都是许得才的死讯。
许得才死了是好事,至少不会再有人来烦她了,但问题是,这么多人都瞧见他与自己起了争执后没多久便死了,她担心会有人将许得才的死跟她挂钩。
走神间,吴深吩咐她去上街买些熏香回来。
街上十分热闹,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姚知欢挎着竹篮一路穿行,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晏昭!
她一路紧追,但晏昭仿佛要跟她玩儿捉迷藏似的。
一人追,一人跑。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晏昭的身影在一处闲置已久的老宅院前消失了。
宅院门前的匾额上,俨然雕刻着‘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尽管尘封许久,但还是难掩之前的辉煌。
姚知欢下意识地推开门,里面枯树残败,落叶满地,回廊柱子皆已落了漆。
不知为何,姚知欢的脑海中,忽然产生一种画面:
四五岁的女童坐在中年男子的腿上,非要缠着他看腰间挂着的短剑,又一名端庄的贵妇端着香喷喷的热茶和点心,温柔地哄着孩子,一家三口异常温馨。
忽然,画面骤变,血雨腥风之下,留下的是满地的血泊和尸体。
姚知欢好伤心,靠着墙角蹲下来闷头痛苦,她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想独自在这里,哭个痛快。
“孩子,爬上树就能跳到墙外,好好活着!”
一个带着悲怆的女声响起,姚知欢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的方向而去,随后便鬼使神差爬上树,翻越围墙跳了出去。
外面依旧是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姚知欢却久久沉浸在院中显现的景象中回不过神,适才爬树翻墙的动作也好熟悉,仿佛经历过一般。
是那个噩梦吗?忽然心悸的厉害,姚知欢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时,一双穿着黑色布靴的脚出现,伴随着的,是略显深沉的声音:“备了车马,送回端王府吧!”
姚知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行驶的马车上了,她呆呆地愣了会儿神,才猛然回想起之前的事,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随即显卡车帘子看向外面。
只有一个年轻男子驾车,且周围没有随从,她便向跳车离开。
“前面不远处就是端王府,姑娘稍安勿躁。”
驾车的男子头也没回,就猜到了她的用心。
男子装扮的车夫,却是女子的声音,尽管故作深沉。
姚知欢只觉得她声音有些耳熟,但又很陌生:“你到底是谁?”
“帮你找寻过去的人。”
“所以,你跟晏昭是一伙儿的?”
斗笠纱帘之下,车夫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猜。”
说话间,端王府大门已然在眼前,姚知欢下车之时,想掀开那人斗笠上垂下的黑色纱帘,却被那人一剑击退。
“在本王的府门前动武器,若是出了意外,你回去后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比他更冰冷深沉的声音传来,姚知欢回头望去,只见慕容漓枫正朝二人走来。
慕容漓枫将发呆的姚知欢推到身后,对着车夫说:“回去以后,替我多谢太子殿下的关心。”
那车夫又望了眼姚知欢,随后,一阵风似的离开。
姚知欢跟在慕容漓枫身后,走进了王府。
慕容漓枫一言不发,脸色也不好看。
姚知欢试探地问道:“王爷,镇国将军府是个什么地方?”
慕容漓枫骤然停下脚步,姚知欢毫无意外地与他撞了个满怀。
“十年前,镇国将军安旋翼企图谋反,被父皇下令斩杀,并诛其满门。这十年间,镇国将军府公案一直是父皇心底的忌讳,不容任何人提及。”
姚知欢以为他会训斥自己不懂规矩,至少直接无事她的提问,不曾想,他不但完整地回答了,还解释了一句缘由。
“所以,之前那人,是将你引到了镇国将军府老宅前?”
姚知欢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问的时候,慕容漓枫却甩下她独自回了院子。
姚知欢手里握着梅花琉璃钗暗自发呆。
暮色深沉,暑气熏蒸,知了掩于浓密的枝叶里叫个不停。
姚知欢端着莲子燕窝粥和几样新做的小吃,送到了慕容漓枫的书房中。
慕容漓枫一回府,便埋头于一摞账册之中,听到姚知欢来了,头都没抬,只淡淡地问道:“今晚不是你值夜吧?”
姚知欢见他没拒绝,便将吃食一样样地放到一边的茶案之上,欢快一笑:“王爷,您熬夜辛苦,奴婢做了些小吃给您提神儿。”
慕容漓枫被气到:“你是巴不得本王熬个通宵?”
“没有没有!”姚知欢连忙解释,“王爷您误会了,奴婢哪儿能有这心思呢?”
慕容漓枫没理她,又低下头看账册。
姚知欢有些尴尬:“王爷,您不用些嘛?长夜漫漫会饿的,哦,不对,是……”
“有话直说。”慕容漓枫总觉得今晚的姚知欢有些奇怪。
姚知欢满脸堆笑:“王爷,其实,奴婢是来谢谢您的。”
“谢什么?”
“谢您替奴婢找到了解药,还有,两次在王府门前替奴婢解围。”
“你是替本王中的毒,治好你,本王也能落个好名声。”慕容漓枫深深地看着姚知欢,“再者,任何人都不会任由着他人惹事。”
姚知欢怔怔地看着他:这冷脸阎王,又翻脸了?
“出去!”慕容漓枫依旧没抬头,直接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