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豫住在一所新建的大学旁边,一个安静的小区,房子装得不错,一应俱全,价格也不菲。为了降低成本,陈豫和两个同事合租。其中田振宇是大学同学,铁哥们儿那种,还有安辉和他女朋友李可。当时周围很多商品房还在建,居住人群复杂,治安也较混乱,用田振宇的话来形容,“出了学府花园的大门就是农村”。
那个夏天,李可失业在家,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陈豫和田振宇经常能蹭到热饭吃。陈豫为此经常大发感叹,有个女人就是好啊。田振宇偏一副浪子模样,不以为然,告诉陈豫,找个女人是很容易的事。
从石金寺回来以后,陈豫像变了个人,一改往日的慵懒。上班的时候经常拎一双运动鞋,下班跑步回家,陈豫是多汗体质,即便大冬天稍微一运动就满头大汗,每次回家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有一次跑回家,李可正拉起窗帘在家看恐怖片,陈豫打开门站在门口,湿淋淋的,把她吓了一大跳。休息的时候,约得到人就去打球,没人就拉小晟去游泳。第一次是强拉去的,给小晟的承诺是把他教会。谁知道小晟根本就不是那种能传授技能的主,学了整整一个夏天还是只会在水底潜行。不过,大学的游泳池美女多,住在附近的年轻乘务员也经常在那里游,自从第一次去了以后,主动邀约游泳的就变成小晟了。
除了搞体育活动,小晟很难再约到陈豫,每次打电话,陈豫都以在家学英语的理由拒绝。陈豫的工作经常要和老外交流,在一次大会上,领导为了鼓励大家学好英语,放出话来,说以后出国人选只在公共英语通过四级以上的人里面产生。一听说陈豫在家苦学英语,小晟刚开始还不怎么信,有一回蹭田振宇租的车坐,悄悄上楼一看,果然见到陈豫全神贯注学习的样子,嘴里蹦出一句话,“大哥,经过大师指点,你丫想找一洋妞啊。”
陈豫哭笑不得,拉着小晟告诉他学好英语是在单位青云直上的秘诀,这个秘诀大学里学到的唯一宝贵经验。
得到这个秘诀的经过是这样的。
陈豫高中成绩非常好,用他的话来形容就是,平时跟我一起玩的人,最差一个都上的四川大学生物学基地班。进了二流大学以后,陈豫几乎从来不上课,和外语系的好朋友leo拉起一支cs战队,到处打比赛,拿奖金。有一天去训练基地的路上,同学发短信叫他回去上课,说教《人力因素》的母夜叉盛怒之下放出话来,说今天谁要是逃课,期末考试考满分都别想及格。陈豫立马掉头,回到教室。这种专业院校的教材简单到极点,即便从来不上课,期末花个两天准备,资质差点的及格不成问题,聪明点的还能拿奖学金。陈豫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那时是小班上课,一个教室就二十来个人,一睡觉马上就被抓住,老师打量陈豫一番,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他:“这位同学,你知道你今后要做的工作什么最重要吗?”
陈豫不假思索地回答,“报告老师,工作技能和工作态度。老师,我刚才听得入神,一不小心睡着了。”
陈豫对自己敏捷的反应非常满意,心想,这个回答,老师也一定会满意。
“完全错误。”老师非常肯定地回答,“专业从业人员,说穿了就是熟练工。你们要做出高端水平,只能从侧面提升自己。根据我多年的经验,你们要想提升自己,需要学好两门辅助专业。其一,外语;其二,就是人力因素。”
给小晟讲完在大学上过的屈指可数的课中,学到的唯一宝贵的经验,陈豫意犹未尽,拉着小晟说:“兄弟,把你那内蒙古羊肉味极重的英语也练练吧。”
小晟一愣,拍拍陈豫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大哥,好好学,兄弟我等着你给我找个洋大嫂。要出人头地,兄弟我自有办法。”
“哪天你要能自致于青云之上了,大哥我定不复敢读天下英语书。”
“这个你不操心。”小晟神秘一笑,“不过,有句话做兄弟的必须给你讲,不然将来你会怪我。”
“什么鸟语?有屁快放。”陈豫一看小晟那模样,就知道这厮要瞎扯了。
“英语学得好,要饭要到老。”
“滚蛋。”陈豫笑着一骂,假装拿脚去踹小晟,小晟一闪,然后大家哈哈笑成一团。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位老师的老公是教外语的,人家开的是夫妻店。”陈豫补充了一句,笑得前俯后仰。
这种简单快乐的时光,让人很难觉察到时间的流逝。夏至一过就入伏了。按照周历的说法,建子之月,阴气最盛,物极必反,阳气始生。到了夏至,阳气至盛,也就阳消阴长了。这时候的陈豫,没有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概念,却把对身体的锤炼和毫无意义的英语学习坚持下去了,他只有一个想法,洗尽铅华,或者说洗尽尘埃,以一个崭新的积极的面貌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爱情。让他产生这个想法是因为有一天在看书的时候,读到一首小诗,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让染尘埃。
古书里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通过有规律并且持之以恒的体育锻炼,陈豫感觉身体越发的充满活力,精力也越来越充沛,每天拿着英语书使劲地读也消耗不完,春天里种下的遭遇爱情的信念也越来越强烈,有时能隐隐约约地感到爱情正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来。
在那个陈豫满心期待爱情的炎热的季节,还发生了两个插曲。
田振宇的父母给他介绍了个女孩子,他不想去见。
他不去有两个原因。两年前他大学毕业的时候找了个女朋友,叫魏书庭,昆明人,长得很漂亮,而且人如其名,颇具古典气质。两人很相爱,女方父母主动提出要出钱让他们买房成家。田振宇的母亲坚决不同意,觉得这女孩还是学生,毕业后在成都找个好工作不容易,可能会成为累赘。她先是劝说田振宇分手,行不通又装病,各种手段用尽,把田振宇逼得焦头烂额。终于有一天,田振宇头脑一发昏,把他所面临的困境跟魏书庭讲了。魏书庭自尊心受到伤害,主动提出和田振宇分手。那时恰好她也大学毕业,没给田振宇任何挽回的机会,回昆明去了。从那以后,田振宇铁了心要做个浪子,东游西荡,花天酒地,他父母介绍的女孩子,不管好坏,全部拒绝。他把这叫做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他还有个理由,用他的口头禅来讲,失恋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恋以后的青黄不结。他已度过了那个痛苦的阶段,再也不想做谈恋爱这种自寻烦恼的事。
田振宇的老妈妈见劝说无效,出了个狠招。先和那女孩子约好时间地点,然后告诉田振宇,要是不去,买车就别指望家里的资助了。见老娘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田振宇左右为难。陈豫的意见是跟老妈对抗到底,不然你将来还要在人生大事上受到她的制肘,失去追求幸福的权利。当然,陈豫还有为魏书庭打抱不平的意思。安辉两口子偏向于去见一面,说不定还真看上了。小晟出了个馊主意,让陈豫顶替他去,正中田振宇下怀。
陈豫当然不愿意,找了一堆理由,朋友妻,不可欺,君子不夺人所好,张冠不能李戴。田振宇转达了他老娘的描述,女方家里是建筑承建商,家境殷实,女孩长得端庄大方,身材高挑。陈豫有点心动,但还是觉得顶替这种事不大好。最后,小晟一句话把陈豫这尊大神请出了山。
“哥,你说你把丢了几年的英语捡起来,和这个英语老师是不是老神仙说的上天注定的缘分?”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豫决心放下世俗偏见,帮田振宇去相这次亲。
女孩是新津人,见面的地点定在新津的一家咖啡馆。咖啡馆的装修有点古色古香,街沿比街道高出不少,木质的阶梯从大门延伸到街面上。陈豫和田振宇盛装登场,陈豫穿戴整齐,容光焕发,田振宇作为配角,则穿得花里胡哨,说是为了烘托出陈豫仪表堂堂。
快到约会时间了,女孩打了个电话来,说晚到几分钟,之前手机忘家里,返回去取耽误了时间,这会儿已经到咖啡馆旁边的钟楼了。田振宇自告奋勇,要去门口打探一下情况。出去不到半分钟就冲进来告诉陈豫,绝对是美女,拉着陈豫出去打望。炎炎夏日,街上行人稀少,陈豫隐约看到百米开外有个衣着朴素的女孩走过来,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还真像田振宇描述的那样,有几分美女的味道,不过在阳光的照射下,眼睛有点花,看不清楚样子。陈豫一边左手遮住额头打望,一边往街道那边靠好避开刺眼的阳光。
“啊。”一声惨叫响起,田振宇循声回头,看到陈豫跌下街沿,双手抱住左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不已。
田振宇扶起陈豫的时候,那女孩也到了,陈豫疼得满头大汗,匆匆打个招呼,就打个车去医院照片。
那天下午,天气说变就变,雷霆大作,暴雨骤至,陈豫和田振宇在离家最近的路口下了长途汽车,四顾无人,天地间一片迷蒙,时而电闪雷霹,狂风大作。田振宇搀扶着扭伤了脚,金鸡独立的陈豫在滂沱大雨中等了一个小时,电话联系的“野的”才姗姗来迟,这对难兄难弟,悲惨莫名。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檫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通算什么,檫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陈豫在家养伤那段日子,田振宇把他仗义的本性发挥到了极致,小便要扶,大便要扶,还没有丝毫怨言。小晟为了弥补出馊主意的愧疚,也经常过来打杂;李可充分发挥了作为女性应该具备的贤良淑德的优良品质,把饮食照顾得井井有条;最给力的还是安辉,顶着李可的雌威,把以前认识的两个空乘带回来,一大堆人围在一起玩“天黑请闭眼”的游戏。漂泊了多年的陈豫,在那段日子里,第一次感到了家和朋友的温馨。
一条腿的陈豫依旧坚持每天学英语。小晟拜服之余评论,“看来大哥还是得找一洋妞啊。”
除了小晟,所有人都认为这次见面不吉利,小晟想力挽狂澜,把摔伤说成好事多磨,把天变解释成金风玉露一相逢,旷世良缘出世,就像仙丹出炉,像三花聚顶,天有异象,实属祥瑞。
没人理会小晟的歪理邪说,小晟就把这套说辞到处传播,不久就成为单位的笑柄。陈豫能下地走路后回到单位,从大家别致的问候和灿烂的笑容中完全能推断出小晟添油加醋说得口沫横飞手舞足蹈时精彩的表情。
小晟的宣传也并非一无是处,单位一个前辈主动提出要给陈豫介绍女朋友,天府大学的研究生,成绩优秀,秀外慧中。陈豫向来不愿意把这些事和单位上的人扯在一起,他觉得,我已经把青春献给了单位,说不定还要把一生都献给单位,再在单位的圈子里找个老婆,那不是把一家人都献给了单位。如果是其他人,陈豫肯定编个恰当的理由拒绝。但这位前辈与众不同,从认识开始,陈豫就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相似的气息,那种与单位上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气息。陈豫答应了。
不过,这事说归说了,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文,直到有一天,小晟撞破了陈豫的“好事“。
一天陈豫值夜班前接到个电话,虽然这个电话没有存在手机里,但一看陈豫就知道是随珠。随珠去万州出差返回,短途飞行,飞机上没配晚餐,听说陈豫上班的地方离机场不远,要陈豫请她吃晚饭。凡是有朋友路过,只要联系了陈豫,一般他都会尽地主之谊,尽管一万个不情愿,陈豫最后还是请了个假,去接待这个分手了五年的,被算命老先生算出的,谈过半次恋爱的女朋友。
随珠长的还算漂亮,和陈豫好的那两年,经常顶张头巾,打扮成村姑小芳的样子,陈豫常常为这种清纯可爱的样子着迷。随珠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陈豫经常拿鼻子贴近她的肌肤,深深地吸一口气,作出一副比犯了几天毒瘾吸到第一口大烟还受用的模样。随珠还有很多好处,对陈豫很好,很细心周到,她还很能吃苦,她能满足陈豫绝大多数的要求,除了坚持要把女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要保留到大学毕业,再把自己完整地献给陈豫。
对于这事,陈豫一开始并不介意。但陈豫有个好朋友丁浩,是那种突然停电敢到处摸得女同学尖叫的角色。陈豫和随珠还处在暧昧阶段的时候,陈豫给随珠讲解一道物理难题,丁浩走过来坐在对面,看了两人半晌,伸手在随珠的大腿上摸了一把。不料随珠大怒,抓起桌上的书朝丁浩砸了过去,然后指着丁浩破口大骂,“丁浩,你这个混蛋,少对我来这套,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无法无天,我可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好欺负。”仇恨就这样结下了。在得知陈豫和随珠“山伯英台”的状态以后,丁浩抽丝剥茧地给陈豫分析随珠的心理,最后断言她是个坚忍刻薄,心计颇深的女人,陈豫一辈子将要葬送在这个女人手里,沦为裙下之鬼。
思前想后,陈豫觉得丁浩说得有几分道理。
在纯洁的关系中撕开一道裂痕,偏见和分歧的种子就开始萌芽,分居两地的隔阂和生活学习的不如意如同农家的肥料,臭气熏天却养料充足,滋养着偏见和分歧茁壮成长,顶翻君当作的无转移的磐石,绷断妾当为的韧如丝的蒲苇,把裂痕变成不可逾越的天堑。
在候机楼,目光锐利的陈豫一眼就从人群中人出了一头时髦的金色卷发,化着职业性的浓妆,紧身衣着让身材更显丰满的随珠。陈豫第一反应就是,曾经的小姑娘长大了。
正是黄昏时分,外面的暑气还未褪去,陈豫请随珠在候机楼吃了人生最贵的砂锅。吃完饭,按照随珠的提议,出去走走。散步到陈豫的单位门口,随珠要上去参观,陈豫毫不犹豫拒绝了她。随珠很不满意陈豫的态度,说只是走热了,想找个有空调的地方避暑。陈豫想了想,带个同学参观下工作场所也无关紧要,为了化解尴尬,就邀请随珠上去。进了大楼,看见转角处挂着休息室的牌子,随珠说不想参观了,去休息室坐几分钟就走。陈豫解释说,那是睡觉的地方。随珠不乐意了,说我一女孩子都不怕,你还怕我吃了你啊。无可奈何,陈豫把她带到休息室,把门虚掩了一条缝,相对坐在床沿上,东一句西一句,不知道聊点什么好。
聊到工作上想晋升的时候,随珠叫陈豫别白费劲了,她从第一天认识他开始就知道他不是这块料,既重面子又不肯鞍前马后,现在家道中落还没钱财开路。劝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另谋出路。被女人轻描淡写地一说,陈豫恼羞成怒,真想掐死这小妖精,憋得面红耳赤。
“嘭。”门撞上衣柜的声音。
陈豫转身,看见小晟站在门口,一脸招牌式的坏笑,假装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哥,我不晓得是你。刚,刚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一对狗,哦,不,一对情侣溜进休息室,还以为是门口的保安。”
小晟这话,陈豫也相信一半,单位休息室是专门给他们这类特殊工种的员工准备的,还配有浴室,他经常看见保安进去洗。有一回半夜值完班,正要去洗漱,听到里面传来男女嬉闹声。陈豫在休息室关了灯,把门稀个缝,不一会儿果然见门口的保安和一长发大胸女前后从浴室里溜出来。
“大哥,马上该我上班了,我走了。”小晟看见陈豫阴阳不定的脸色,找个借口就想溜。
“你上个鸟。我的时间才要到了。”陈豫一把抓住转身欲逃的小晟,“我来不及了,你帮我送一下我同学,随珠。”
为了防止小晟到处八卦,陈豫一到单位就骂骂咧咧,说在休息室拿包东西给高中女同学,让她帮忙捎回老家,被小晟这厮当成保安在休息室里鬼混,他大爷的。小晟回来后,见木已成舟,也只能随口应和了。
这事倒也提醒了那个许诺要给陈豫介绍女朋友的前辈,第二天就把女孩的电话和照片交到了陈豫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