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到了哪里?
悬浮于茫茫虚空之中的那具,可是我自己的肉身吗?
那具肉身,陌生而又熟悉。
是那张每天从镜子中看到的脸吗?为何那样憔悴?
是那双以每秒钟40次的恐怖频率扣动激光枪扳机的手吗?
可为什么我不能让它的手指头动一下呢?
灵与肉,不是相依而生的吗?
有者因无而生,形者需神而立。火之于烛,烛灭则火不居;水之于堤,堤坏则水不存(注1)。
可我明明觉得,我正在肉身之上,遥遥地俯瞰着它,我又是谁呢?
威廉——熟悉而又沙哑的呼唤声悠然传来,平躺着的身体在这声呼唤中,竟然“碎”了!很难形容这种景象,就像一粒石子投进了水面,然后水中有一具尸体的倒影,荡漾着四散开来。接着,父亲陈智胜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那里,微笑着,慈祥、温暖。但他就那样站着,站在虚空里面,看不到地面,看不到天空,只是空荡荡的黑里面。
我这是到了阴间吗?
传统的东方文化中,阴阳两界,生死相隔的观念,陈威廉的脑子里也是有的。见到自己死去的父亲,陈威廉首先有这样的想法不难理解。但随即,陈威廉想到了,莫非自己又进入到了接驳状态?现在的一切都是朱光头搞的鬼?
可是,在之前的隐约印象中,陈威廉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又和什么东西接驳了。分明是自己接驳了主控计算机,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也用上了通讯站里面的储备能量榫,这才勉强射出了最后一束能量束,吓退了本已经惊弓之鸟的魔兵。之后,分明已经退出了接驳状态,由于身体过于疲劳陷入了深度睡眠,怎么可能进入接驳状态呢?
威廉——正自胡思乱想中,陈智胜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何时,道顿也和陈智胜并肩站立在那里,两人都是笑眯眯地望着陈威廉。在陈威廉的心中,温和而稍显啰嗦的父亲陈智胜是伟大的,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宽松的成长环境,鼓励自己进行那些稀奇古怪的试验和推理。同样,道顿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偶像级的存在,想不到的是和道顿相处的那些日子里,陈威廉才发现,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易近人,谦和儒雅的好叔叔、好朋友。此刻,两个人并肩站在那里,倘若忘记两人已经仙逝的事实,当是多么美好的一幕!
但仔细一看,又有点奇怪,这两个人的确长着道顿和陈志胜的相貌,但两个人的神情却和他们生前的样子大相径庭——道顿仰头背手,目空一切,左脚支撑着身体,右脚却脚尖点地,放在左脚的左面,像个牛仔那样不住地颤动,像个自大狂;陈智胜则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冷冰冰地注视着眼前的地面,一绺长头发遮住了一半脸,正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哥形象!
这是怎么回事?印象中,这两个人那是再稳重不过了,眼前的分明就是混迹街头的一对小流氓嘛!
“我,这是在哪里?我是不是在做梦?”陈威廉念头一动,便有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大床出现,大床上安静熟睡着的,不是陈威廉又是谁?如果是梦,这绝对是最痛苦的那种噩梦,陈威廉真想拉拉他们的手,跟他们说会儿话,但既不能应声也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木雕那样躺着。
“威廉,放松些!”道顿的脸忽然变得很大,充满了整个梦境,正是电影特写的那种,可以清晰地看到道顿眼睛中明亮的神采。“为了说得明白点,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你现在的处境,在说明这个问题之前,有个概念是必须让你理解的,这个概念弄清楚了,进一步解释你眼下的处境就很容易了。”道顿紧皱着眉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连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够简练,于是从西服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来。那卷纸像是超市打印小票所用的那种,上面密密麻麻地打印着文字。
“不好意思,辞典这种工具书还是打印一份留个备份比较好。”道顿翻开那卷纸,指着上面写着的“辞海”两个字笑,“喂!陈兄弟帮个忙,帮我拉开这卷纸吧。”陈智胜应声吹了吹遮住脸的那绺头发,酷酷地伸出两根手指头夹住纸卷的一端,看也不看道顿一眼,道顿拉着那卷纸的另一端,一边后退,一边忙乱地在上面寻找着什么。
“呵呵,就是它了!”终于找到了,咳了咳嗓子,道顿哗啦哗啦地翻开这卷纸中的一部分,念了起来:“这个概念就是梦的概念:梦是指睡眠时局部大脑皮层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而引起的脑中的表象活动,亚里士多德把梦定义为一种持续到睡眠状态中的理想。普通人睡觉的时候会做梦,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注意,我说的是普通人。”道顿一边念,一边抬起头来,自问自答起来,“普通人在入睡过程中,大脑并非完全停止活动,这个没有停止活动区域叫做HY层,位于右大脑半球区域,在浅睡眠中依然保持活跃。”伴随着道顿的解释,躺在大床上的陈威廉像一具供医学院学生解剖用的尸体那样,被陈智胜用二指禅转了个身,陈智胜又吹了吹头发,站到了一边。道顿用手指了下“尸体”脑袋后面的某个位置,那个位置的头皮立即变得透明起来,隐隐看到里面神经密布的大脑,皱褶微微颤动。
“你肯定要问了: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呢?我的回答是,也对,也不对。”陈智胜和道顿互相交流了一个眼神,道顿点点头,掀开了盖着陈威廉的被子,拉出了陈威廉的手,手腕上,戴着一块腕表。黑色的表盘,银色的指针正在缓缓地转动。
道顿按了手表上的几个钮,那块手表的表盘立即变成了一个小型投影装置,在虚空中投射出了三维成像画面。画面里,一行行公式和数字在飞速地流动着。
“噔噔噔噔——”道顿使劲地举起那块腕表,声嘶力竭地嚷了起来:“这可不是普通的手表哦,劳斯丹顿,表中的劳斯莱斯,这是一款八星八钻的劳斯丹顿手表,仔细看了,好闪亮哦!上面的钻石可是真的南非真钻哦!保证每一颗都是真正的南非真钻!国际品牌,现在在地球上,只要你拥有一块劳斯丹顿,那个身份,那个地位,那个档次,跟别人谈生意也好、谈判也好,那个气势,别人先退避三舍!当你看到的第一眼,怎么样?好闪哦!天然的南非真钻!劳斯丹顿,手表中的劳斯莱斯,全中国档次最高的手表品牌,其他品牌统统退避三舍。”
“这么好的表,要多少钱?”陈智胜问道。
道顿使劲地敲着床板,有节奏地、声嘶力竭地说:“全世界任何一家专卖店都不会有更便宜的产品。破盘价998!破盘价!(怒吼)不是破一片,是破了十几片。我不是为了赚钱!这么好的东西拿到国外,10倍的价格早被抢光了,根本不要做广告。我相信一说出价格,我们的电话肯定要被打爆的!你猜多少钱?只要2980元!一共只有66块手表,如果你错过了,那么我恭喜你,你买不到了。”
“好了,闹够了没有?”陈智胜吹吹遮住脸的头发,恶狠狠地瞪了道顿一眼。
“哦对不起,台词说串了,这是从八星购物粘贴过来的台词,本来是想给我的新产品打打人气的,结果他们那个广告后来被封杀了,因为卖的是山寨货。”发觉说的有点过了头,道顿这才停止了广告,归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