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刮着我的骨头,又来了。
门被一股蛮力踹开,重重撞在墙上,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扑满狭窄的客厅,劣质酒精混合着汗臭,我爸孙天华堵在门口,像一座移动的肉山。
“许翠风!死哪去了?!”吼声震得灯泡摇晃,“老子的酒呢?!”
阴影里,厨房门口,我妈许翠风猛地窜出来,手里端着一小碟花生米,手指死白,微微发抖。
她挤出一点笑,比哭还难看,“天华,回来啦?菜马上好,你先垫垫……”她把碟子推向油腻的旧饭桌。
父亲浑浊的眼扫过花生米,又扫过母亲的脸,一丝狰狞爬上额头,毫无预兆,蒲扇般的大手抡圆了。
啪!
脆响,母亲的头狠狠偏向一边,人趔趄着撞上碗柜,碗碟乱响。
她捂住脸,“嗬…嗬…”抽气,暗红的血从指缝渗出。
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弹起,几步插到他和瘫倒的母亲中间。小小的身子张开双臂,后面是倒下的妈妈,退无可退。
“滚开!小杂种!”父亲血红的眼珠子钉着我,酒臭喷了我一脸。
我不说话,死死盯着他。
“妈的!”巨大阴影笼罩下来,拳头带着风声砸落!
第一下砸在格挡的手臂上,剧痛!铁钎捅进骨头缝!身体向后猛撞!砰!后脑勺磕在墙面,金星乱窜。
眩晕未散,第二拳、第三拳雨点般落下!砸肩膀,砸侧肋,砸脸颊。
世界旋转,耳鸣嗡嗡。热乎乎的血从鼻子、嘴角淌下,滴在洗白的汗衫上,滴在水泥地。
我靠着墙滑坐,蜷缩着护住头腹,好似一个紧实的沙包。
后来他打累了,喘着粗气,啐一口带血的唾沫在我脚边,随后他摇摇晃晃走向饭桌,抓起花生米粗暴倒进嘴里,嘎嘣声刺耳。
风暴暂歇。
我瘫在地上,浑身撕裂般疼,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肋骨,费力抬眼向妈妈看去。
妈妈从碗柜阴影爬出,脸上巴掌印肿胀,嘴角破裂。
她没看父亲,只是朝我扑过来跪坐着,一把抱住我的头,按在她单薄的胸口。
她抽泣,肩膀耸动,眼泪砸在我额头,又凉又烫。
“思思……疼不疼?告诉妈……”手碰到我裂开的嘴角,疼得我吸气,她缩回手,哭得更凶。
“别恨他……思思……”她勒紧我,“你爸心里苦……喝多了……不是故意的……清醒时对咱好……”颠来倒去的陈词滥调,念经般催眠自己。
“别恨他……他是你爸……妈没用……”
眼泪流进我脖子,黏腻冰冷,话语像冰蛆钻进耳朵。
每一次挨打后都是这样,拥抱,哭泣,开脱,周而复始的噩梦。
我的身体在她怀里僵硬,完全不想回应。心底冰冷坚硬的地方无声扩大,恨?恨挥拳的畜生?还是恨这个软弱的女人?
藤蔓般的恨意缠紧我,感到窒息。
又过去许久,父亲打人的频率只多不少,有时为了一盘咸菜,有时仅仅因为天气太热。我和妈妈身上的淤青从没断过,旧的未消,新的又来。
一次,他打得特别狠,为了一盘炒糊的青菜。母亲蜷在地上抽搐,父亲打完后就进屋睡觉,很快鼾声如雷。
我忍痛挪过去,湿毛巾擦她脸上血污泪痕,颧骨青紫发亮,眼睛肿成缝,嘴角豁开大口子。
她躺了很久,我以为她死了。忽然,她抓住我手腕,手冷如冻石,抖得厉害,指甲掐进我皮肤。
她努力睁眼缝看我,浑浊眼里是迷茫和一丝风中残烛般的希望。
“思思……”声音嘶哑,“妈……要是跟他离了……你跟妈走吗?”指甲更深地掐进我皮肉,像抓住摇摇欲坠的浮木。
我猛地抬头,心脏停跳,又狂擂!血冲上头顶!嗡嗡作响,走?离开地狱?
滚烫的光刺破心底阴霾!
“跟!”声音激动破音,我反手死攥她冰冷颤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妈!我跟你走!去哪儿都行!我打工养你!马上走!”
她肿眼缝里亮起微光,很快被恐惧犹豫覆盖,嘴唇哆嗦,没说话,只更绝望地攥紧我的手。
那一夜,我靠墙睁眼到天亮。身体很痛但心里激动着,离开!带她走!
我以为那是深渊尽头的救赎,我拼死守护的人要带我逃离。
我错了,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