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沉闷的午后，是父亲的“清醒日”，宿醉头疼折磨他，使他偃旗息鼓。他躺破沙发闭目养神，母亲则是在厨房小心翼翼洗碗，不发出声音。

我写完作业去厨房倒水，过道昏暗堆杂物，听到刻意压低的声音。是母亲，谄媚讨好，像邀功。

“……放心，天华，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们娘俩……”声音又轻又快，“思思那丫头……不懂事，心野了，被人挑唆……总闹，说让我跟你离……”她顿住，我紧张倾听。

我的心跳骤停，脚步钉死，厨房门虚掩细缝。我像是水泥浇铸，僵硬着，透过缝死盯昏暗光影。

她背对门，佝偻着腰对沙发方向，脸上必是堆满讨好。

“她老叨叨……烦死人……说离了好，离了清净……”声音更低，带委屈和急切邀功，“可我哪能听她呀？根本没往心里去！孩子不懂大人事……天华，你知道我，这辈子认准你了！再苦再难跟你过！你看我……没理她混账话……”

最后那句“你看我是多么爱你”，轻飘，甜蜜自得，像烧红毒针扎进我耳膜，穿透颅骨，刺中微跳的“希望”！

嗡！

世界死寂，锅碗声、车流声、心跳声全灭。只剩那句话清晰、甜蜜、残忍地在空脑回响！每个音节带倒刺刮神经！

“你看我是多么爱你……”

多么爱你……

爱你……

每个字如钝刀反复切割心口，不是剧痛，是灵魂抽空碾碎的冰冷死寂，深入骨髓的荒谬。

我死抠冰冷墙壁，指尖火辣辣的疼，压不住心底无边荒芜。

原来如此。

我挡刀、流血、蜷缩……在她眼里只是麻烦，抵不过施暴者“心里有我们”的鬼话！

我鼓勇喊“跟妈走”，只是“混账话”，是她表忠的筹码！

她抱我流的泪，“别恨他”的哀求，那点伪装的希望……都只为向男人邀功，证明那建立在子女血肉上的“爱”！

讽刺！可笑！作呕！

心口滚烫处如坠冰窟，有东西彻底碎裂。

我看着门缝里佝偻出卖女儿的背影，那个被我称为“妈”的女人。她还在絮叨，声音里带着令人作呕的卑微与自得，像是终于找到了讨好丈夫的新筹码，而这些话语穿过厨房门缝传来时，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支离破碎，最终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嗡嗡声，就像夏日里恼人的蝇虫在耳边盘旋时发出的那种令人烦躁的噪音。

我慢慢松开抠墙的手指，指甲缝嵌满灰墙灰暗红血丝，指尖麻木，心中只余死寂冰冷。

我缓慢转身，眼神刻意避开两人所在，回到房间。

听到的那段对话如同荒诞幻觉，屋内死寂，只余窗外遥远市声提醒世界运转。

我空洞的眼神看向冰冷沉默的墙壁，上面有一块深色不规则污渍，是我头破血流时蹭的，经年累月已经变成了暗黑色，就像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正在黑暗中无声地嘲弄着我的天真。

而我的心底，再也找不到愤怒的火焰，委屈的泪水，期待的微光，甚至连恨意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坚硬。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心底最深处浮了上来，一字一句地刻进了我每一寸被冻僵的骨髓深处：

“孙思思，从今往后，他们是死是活，与你再无干系。”

我听见了。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