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杰在伊城已经晃荡了三天了，这个建立在沙漠中的绿洲城市不大不小，只花了他三天的时间，就大略可以走完各个角落，看完他想要看的东西。基本上，蓝杰对伊及迪萨特星只有一个观点，这是一个仍未完全开发的殖民星球。

根据温特斯给他的资料，迪萨特星大约跟月球差不多大小，人口只有一千多万，大部分都集中在北部。唯一的大城及首府伊算是最繁荣的地方了，但也仅限于都心地带而已。

都心有最大的航空机场，殖民政府的办公大楼，议会，金融中心，各主要企业的总部，都心以外的地方，则忽然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工厂与民房。工厂大多是处理采来的硅矿的地方，民房是平板的公寓，像灰色的水泥块伫立在带着沙子的狂风中，晾在阳台上五颜六色的衣服，被单迎风飘逸着，远远看像是什么脆弱的花朵一样。

蓝杰特别专注的地方就是在都心以外的地带，工厂的角落，废弃大楼的内部，游民聚集的地方。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走投无路的机器人确实比较常躲在这些地方，因为他们的外型显而易见，因此多半选择躲在暗处，避免被一般人看到。

但他在这些地方走了三天，特别牺牲了睡眠时间，在晚上到处探查，都没有发现彩虹360号，及另两个奇怪的机器人的踪影。蓝杰同时也注意到一点，那就是这个城市无主的游荡机器人似乎特别少。

通常蓝杰到一个城市执行任务，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意外”的收获，像是他曾经在地球的一个海底城追踪一个叛逃的武装机器人时，竟同时发现了另一个藏匿多年的机器人，那一次蓝杰一箭双雕，让他大赚了一票。不过，伊城却不太一样，蓝杰在路上看见的机器人不是在辛勤工作，就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主人的身边。即使是特地去察看了易于隐藏的角落也是一样，真是一个有点异常的城市，他想。

第三天晚上，蓝杰已经在街上走到筋疲力尽了。这个星球白天热得半死，但没想到一到晚上温差竟有二十度之多，蓝杰在回到暂住的旅馆的路上，看见路边角落里一堆游民正围着一盆小火炉取暖。“真是个叫人待不下去的鬼地方。”他不禁喃喃地说。

他回到旅馆房间，开灯，发现搁在桌子上的手提电脑正发出警示的红光，那表示有人正想跟他联络。蓝杰在计算机面前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到了杯威士忌，点上一根烟，才把屏幕打开。

屏幕上一下就闪出了温特斯气急败坏的脸。“蓝，你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这两天都联络不到你，你是不是故意关机的呀？”

蓝杰连吐三个白色的烟圈之后，才慢慢地说：“喔，温特斯，你来得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还这么悠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找到她了吗？”温特斯激动地将脸贴近摄影机，整个屏幕上顿时被那张黑褐色的大脸塞得满满的。

“你是说彩虹360号？还没呀！”

“蓝，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么简单的任务都会出事？”温特斯皱眉说：“伊的机场警卫跟我联络时，我真的是吓了一跳。就算是他们的警备出问题，你也不至于会失手吧！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赏玩型机器人。”

“本来是很顺利的呀！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蓝杰背靠着沙发，以很舒服的姿势躺下来。

“你说程什么？”温特斯左边的眉毛挑高，这通常是他觉得疑惑时的表情。

“算我没说。”蓝杰咕哝一声。

“那你这两天查得怎么样了？她有回去找以前的主人吗？”

“你放心，她跑了之后我第一个就到她前任主人的住所去看，不过都没有跟他接触的迹象。我想，她大概也知道我在找她，所以暂时躲起来了吧！”

“你去找了吗？伊这么小，应该不难找吧！”温特斯问。

“才怪，我根本就一点消息也没有。”蓝杰灌下一大口威士忌：“温特斯，这个地方诡异得很，我花了三天的时间走遍了整个城市，你知道吗？一只无主的机器人都没有。我还到无主机器人的临时收容所去看过，那里竟然空荡荡的，里面只有小猫两三只，跟其他地方的状况根本就没得比。”

“这是怎么一回事？”温特斯双手抱在胸前，看来像再努力沈思着。“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人口比较少？”

“我看那倒不一定。”蓝杰说：“以人类喜新厌旧的习惯来说，机器人被抛弃是常有的事情，就算是人再少的地方都可能发生。但这个城市干净得让人觉得很可疑，所以…温特斯，有件事我要你帮我查一查。”

“查什么？”

“这几天我到处打听，一直听到一个字眼，可能是个地名，让我觉得怪怪的。每回我问起无主机器人的下落时，他们都一副面有难色的样子，好像担心会惹上什么麻烦，不过，这个字眼倒是一再出现，可是就像是一个禁忌一样，没有人肯解释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倒底是什么样的字眼？”

“他们一直在说一个字，机器人坟场。”蓝杰说，顺手又倒了一杯酒。

“机器人坟场？那是什么东西？”温特斯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所以我才要问你呀！”蓝杰瞪了屏幕上的温特斯一眼：“我透过当地的网络查询，没找到什么东西，只说那里曾经是一个销毁无主的，废弃的机器人的工厂，所以当地人俗称机器人坟场，不过现在似乎已经不存在了。”

“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既然已经不存在的地方，为什么还会一再被提及呢？我这边查不到什么，但是我想你那边应该可以找到一些机密数据。”

“好啦好啦！反正你要我黑客进去就是了，对不对？”温特斯说，语气却是恢复了平常的轻松愉快：“我想先从殖民政府的档案开始找，如果再没有，我就切入通讯系统，从当地的网络通讯开始监听。给我几分钟，蓝。”

屏幕晃了一下，温特斯的脸忽然消失了。蓝杰站了起来，打开房间角落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冰桶来。他回到沙发上，夹了几个冰块丢进威士忌里，接着浅尝了一口棕色渐渐变淡的酒，在这么炎热的地方，喝点威士忌加冰块也不错。他忽然很想对着对面某个假想的人说声干杯，但在举起杯子时，却又忽然意识到，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喝着孤寂的酒。

数分钟之后，温特斯又回来了，这回语气里却隐隐有点不安。“蓝，我查到了一些东西，不太好，我传过去给你看看。”

屏幕上跳出了另一个窗口，温特斯传给他一批数据，看样子应该是从迪萨特殖民政府的档案里偷出来的东西。

“那个机器人坟场的背景，就跟你查的一样，是过去uRg在这个城市设的废弃机器人处理工厂，后来好像是因为uRg从这个星球上撤资的关系闭厂了，就这样荒废在那里。”温特斯吞了口口水：“接下来就是机密数据了，机器人坟场并没有因为uRg的撤资而消失，那里反而变成了当地黑帮的根据地。”

“黑帮的根据地？”

“我想是因为地缘关系。机器人坟场在伊的南边，靠近城市与沙漠接触的地方，因此很荒凉，警力也较难触及到那个地方去。黑帮真正在那个地方发展起来，大概是距今二十年前的时候，那个时候殖民政府大力扫荡，最后却把这批人给逼得退到那个废弃工厂去了。”

“所以他们后来就据地为王了？”

“可以这么说，毕竟那里是个三不管地带嘛！况且警察也是人，给他点好处，他就会给你便利了，不是吗？”温特斯笑笑：“不过我想他们也不知道机器人坟场可以发展到这种地步。曾几何时，落魄的余党竟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壮大起来，根据他们警政署的资料，大约从十年前开始，以机器人坟场为根据地的黑帮组织，就成为难以让人忽视的力量了。现在他们似乎自成一个小国家，在那里面大概什么都有，私造枪械，毒品的工厂，赌场，红灯区…反正只要是能赚钱的不法勾当，里面大概都少不了。”

“这种情况虽然令殖民政府头痛，但是对方的势力也大到难以一网打尽，所以机器人坟场的存在，就变成了政府与黑帮之间的默契。算是半允许他们在那里经营不法生意，但是出了这个大门，就得依法处理了。”

“真是悔不当初呀！”蓝杰摇摇手中的酒杯，冰块碰撞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么，这一切跟我们的机器人有什么关系吗？”

“重点就在这里，”温特斯左边的脸颊微微颤抖，“这个机器人坟场，不只是黑帮的根据地而已，他还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无主机器人收容所。”

“收容所？”蓝杰含在嘴里的烟差点掉了下来：“哪有这回事？那是不合法的吧！uRg知道这种事情吗？”

“或多或少知道吧！”温特斯耸耸肩：“不过那是这么偏远的星球，而且又是小地方，对uRg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那个机器人坟场的状况是，他们专门收容一些无主的，损坏的机器人。依照星际法规定，无主机器人是要送回制造公司销毁的，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机器人坟场里的黑帮开始收容这种不愿意回去被销毁的机器人。”

“他们要这些机器人做什么？”

“可以做很多事情呀！武装机器人的话，就可当作警备，还可以用来对抗那些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警察咧！劳工机器人可以在工厂做事，管理机器人还可以帮你算账，赏玩机器人就去红灯区啰！总之当地黑帮就是用各种手段搜刮来这些可用的无主机器人，来帮他们做事，这说起来，也算是一种依存关系吧！”温特斯解释道。

“还真方便呀！只要在路上随便抓一只来就好了，也不用花钱去买。”蓝杰叹口气：“可是你说是依存关系…”

“我的意思是说，确实有些机器人是以非法的方式被抓过去的，但也有些机器人大概是知道自己即将面临被销毁的命运，所以与其被压成破铜烂铁，他们还不如去找一个新主人，就算是在那种地方工作也没关系，反正机器人的程序设定里，除了服从还是服从呀！”温特斯说。

“是这样呀！机器人坟场…”蓝杰双手枕在脑后，倒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怎么样？这些资料对你有用吗？”温特斯的语气变得有点小心翼翼：“我说蓝，这个地方看来挺危险的，那可是连当地的警察都不敢碰的地方耶！他们还形容这个地方是进得去出不来，我看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任务还没完成呀！我正想要不要去那个鬼地方看看…”蓝杰说。

“蓝，你还不能肯定彩虹360号就在那里呀！”温特斯喊道。

“温特斯，我百分之九十九肯定她会在那里。”蓝杰坐直身子，看着屏幕上温特斯的脸：“我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消息，可见得她一定躲在什么更隐密，一般人难以靠近的地方。再来是救走她的那两个家伙，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我敢肯定他们也是机器人。”

“可是你如果冒冒失失就过去的话，可是会惹上麻烦的。这里不是地球，对他们来说你是外地人，你也知道黑帮组织都是用什么伎俩的嘛！”

“如果不去看的话，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蓝杰笑笑：“我只是去确认彩虹360号是不是躲在那里而已，不会有事的。”

“可是这样还是太危险了，蓝，像这种情况我可以跟总公司那边说，他们应该可以了解的…”温特斯着急地说，身子不禁向前倾。

“我先去看看再说，搞不好会发现她现在正在沙漠里面游荡咧！我再跟你联络，温特斯。”接着不顾温特斯的抗议，蓝杰伸手关掉屏幕，画面一闪及逝，回复原来的黑暗。

蓝杰站了起来，拿着酒杯走到房间的落地窗前，凝视着夜色与城市的风景。高楼像是黑色的剪影矗立着，一整排的公寓散发出点点灯火。天空是深蓝色的，布满了不知名的星群。哪一颗才是他的故乡？

“进得去出不来的地方，真有意思，跟这个全部都是沙子的星球还真配。”他将冰冷的酒杯贴着脸颊，不自觉地微笑着。

只有在夜晚的时候，这个城市才会活过来。

被两个太阳荼毒的白天实在是太折磨人了，所以居民们大多躲在有空调的室内工作，只有等到折腾人的光线从地平面上消失，人们才会像冬眠结束的土拨鼠一样，纷纷从地底下，建筑物里爬了出来。就算夜晚气温骤然降低许多，但总比曝晒在紫外线直接的伤害下要好多了。

蓝杰搭地下铁到城市的边缘，时间已经近午夜，车上的乘客稀少，零零散散地坐在空旷的车厢中，电车在黑暗中行驶，彷佛要开往宇宙深处不知名的禁地。还未到终站，几乎所有人都纷纷下车了，只剩下蓝杰跟一个穿着花布裙的老太太。

终站叫做棕榈滩，蓝杰第一次看到这个站名的时候，真是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个星球明明就连一滴水都没有，哪里来的海滩呢？

在棕榈滩下车的就是蓝杰与那个穿花布裙的老太太。老太太手提一个很大，看起来很沉重的袋子，摇摇摆摆地走出车厢，经过他身边时还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浓浓酒味。

蓝杰随着老太太的脚步走出车站。路上没有人，看起来好像快要坏掉的街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荒凉的道路向前方延伸，闻到了沙漠的气息，迎面吹来。蓝杰从口袋中掏出地图，确认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如果再往前走，就出了城市，进入真正的沙漠地带。而他要去的地方，则在车站出口的右手边。

穿花布裙的老太太往左边走，身姿渐渐隐没在一排看来像是已经废弃的大楼间。这个地带还有居民吗？蓝杰不敢肯定，但可能附近会有一些贫民窟，居住在这个环境恶劣，但至少比较便宜的区域，而且也可以跟黑帮组织相互照应一下。

他向左弯，沿着黑暗的街道直直走，不久之后，就看到了他的目的地。路边开始出现相当高的水泥围墙，墙上被喷漆涂上乱七八糟的图案与脏话。他一直往前走，直到看见门与灯光。

深红色的铁大门紧闭着，门旁开了一个仅容一个人穿过的小门，就着灯光，蓝杰看见一个武装机器人跟一个男人在门口站岗。有两，三个人影从对面走过来，接着在门口停下脚步。他们看起来像是要进去，蓝杰远远地看见他们似乎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交给那个男人，那男人看了看，便指示机器人放他们进去。

难道进入这个地方，需要什么许可吗？蓝杰忖度着。他身上可是什么也没有，又是个外地人，跟当地黑帮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蓝杰依然走了过去。他在门口前站定，和那个男人对看着。

男人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穿了一件样式很花，以黄色为基底的衬衫，外面套一件亮蓝色的西装外套，个子不高。他抬起眼睛看了蓝杰一眼。“小哥，第一次来呀？”他的口音里有一种令人厌恶的黏腻感。

“我想进去。”蓝杰简短地说。

“啧，啧，外地人，不懂规矩，是不是？”男人噘起嘴唇，发出响亮的啧啧声：“看在你第一次来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只要交点入场费就好啦！”

“多少？”原来只是要钱而已，黑帮组织走到那里都是一样的。

“五千史塔德就可以了。这只是入场费，不包括你在里面玩乐的费用，就算你进去了什么也没做，我们也要收这个参观费，知道了吧！”男人笑嘻嘻地说。

蓝杰从口袋里掏出五千史塔德，交给那男人。他收下之后，仔细地确认了一遍，便以眼神示意档在门口的武装机器人让开。“祝您玩得愉快呀！先生。”

高墙之后，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之前街道上的荒凉好像是幻觉一样，里面的景象只能用无法无天来形容。宽阔的主县道路两旁，全都是装饰以闪烁霓虹灯的建筑物，从招牌上可以很轻易地就分辨出这一栋房子里是做什么的，赌场，妓院，餐厅，酒吧林立。

再后面一点的地方，则是看起来像工厂一样的平板建筑物，窗口透出微微的光亮，似乎还有人影晃动的样子。建筑物之间的暗巷里有时可以瞥见一些人影，那些人在那里徘徊着，在游客接近时过来耳边低语，向他们兜售毒品。

蓝杰往红灯区的方向走过去，路边一整排都是妓院，许多打扮妖艳，暴露的赏玩型机器人就站在路边招客。他看见许多彩虹360号型的机器人，但没有一个像是他要追捕的那一只。虽然说起来，每一个以“彩虹”为名的机器人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蓝杰自己也认不太出来，不过他一一观察这些机器人的姿态，眼神，用这种方式来确认对方与自己打照面时的反应，因为赏玩型机器人的最大特点（卖点），就是不太会说谎。

一个穿着黑色紧身小可爱，遮不住屁股的皮短裙的机器人将他拦了下来。蓝杰仔细看着这个机器人的脸，应该也是以彩虹为名的赏玩型机器人，只是他认不出来是哪一种型号。

“帅哥，第一次来吗？要不要进来玩玩？”机器人妖魅地笑着，或许那诱惑男人的笑容也是程序设定之一。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蓝杰只是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烟来，那机器人就忽然伸出手来，她的食指发出“当”一声响亮的声音，一屡鲜黄色的火花就从她食指的关节里冒出来，适时地帮他点上烟。

“要问问题的话，可以进去再问嘛！”她笑着说。

“不用了，我赶时间。”蓝杰说：“多少钱？”

“什么？”机器人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我是说，问问题要多少钱？如果你非得要拉到生意才肯回答我的话，我愿意付这个钱。”

“你真的愿意吗？好奇怪的人呀！”机器人似乎不能了解蓝杰的意思：“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想先玩玩的，没有人跟你一样只问问题的呀！”

“不行吗？”蓝杰斜眼瞪着机器人。

“这个…也不是说不行啦！”机器人嘟起嘴来，看起来像是以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思考：“既然你坚持的话…两千就好，你想问什么？”

蓝杰将两千史塔德塞进她的手里，问道：“这两天你们这里有新来的机器人吗？跟你一样也是属于彩虹的型号的。”

“这个嘛！我想想看…”机器人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这副模样在蓝杰的眼中看来，不过是她在搜寻记忆数据库的空档时，刻意做出的讨人喜欢的动作而已。

“如果是最近才来工作的，大概一个多星期前有一批，里面有两个是彩虹型号的…”

“那太久了，这两，三天呢？”蓝杰打断她的话。

“这几天就没有了，我记得。”机器人微笑着，然后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说：“对了，如果是彩虹的话，我听说前两天好像来了一个新的，不过还没有来这里工作的样子呢！”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耶！通常新来的都会先待在后面的工厂里，不过她好像跟七月他们在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了。”机器人说。

“七月？那是谁？”对于又出现了新的名号，蓝杰不禁皱皱眉。

“就是…”机器人正欲解释，却忽然被一旁冒出来的几个人给打断了。

“你太多话了吧！洋娃娃。”一个低沈的声音说，略带点威严的感觉：“你只要用身体去服务客人就好了，谁叫你说这么多的？”

“麦克鲁汉（Mcluhan）先生，对不起，我只是…”机器人转头一看见说话的人，脸色大变，马上变成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被称做麦克鲁汉的男人是个矮壮的胖子，一张圆滚滚的三角脸，中广形的身材，带着残暴意味的小眼睛不友善地看着蓝杰。接着他瞪了机器人一眼，微微挥动肥短的手示意她离开。

“我说这位先生，来这种地方，就是要尽量玩乐的，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呢？”等那机器人离开之后，麦克鲁汉说，肥肉晃动的嘴角堆起笑容。

“问问而已。”蓝杰耸耸肩，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面却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几个家伙。除了麦克鲁汉之外，他的身后还跟了五个人，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和领带，麦克鲁汉则穿了与他的身材极不相称的深紫色西装，跟鲜黄色衬衫。

看起来应该是这个地区的管理者，但说不定只是小喽喽，真正大条的人物，应该还没有出现。蓝杰站定面对着他们，心中却在盘算着对方的地位，行动，及自己可能需要应对的措施。

“对你来说只是问问而已，对我们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事情。”麦克鲁汉摊摊手说：“你来这里之前应该就听说过我们的名声了吧！这些机器人，只要是进来了这里，就是属于我们的物品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都不能把他们带走。”

“星际法的条文里，有这种规定吗？”蓝杰说。

“蓝杰哈迪特先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呀！”麦克鲁汉的脸颊垂了下来，看来似乎是有些动怒了：“我念在你是第一次来，就不跟你计较了。要来我们这里，就不要问问题，如果你还想继续探听的话，我就只好请你离开了。”

他在说“请”这个字的时候，还特地加重了语气。蓝杰看看麦克鲁汉身后五个人摩拳擦掌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了。而对方也已经查出了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再让他继续探听下去。

“我只是要知道，她是不是在这里。”蓝杰坚持地说。

“这不甘你的事。哈迪特，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麦克鲁汉布满肥肉的脸是笑着，但眼里却呈现出阴森的杀意：“我不管你们uRg有多大的势力，就算你们派再多的人来都一样，但是在这个地方，你只有听我们的，不然就是要跟整个机器人坟场的人作对，你知道了吗？”

“她是在这里吧！”蓝杰对于麦克鲁汉的威胁却是一点也不在意，反倒很欣喜地说。从麦克鲁汉等人的态度，他可以确定那个彩虹360号应该就在机器人坟场里。

“你这家伙…”麦克鲁汉被蓝杰的目中无人给激怒了：“把他给我赶出去！”

一声令下，麦克鲁汉背后的五个人纷纷站上前来，摆出了威胁的姿势。蓝杰依旧直挺挺地站着，毫无惧色，但也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其中一个人向蓝杰走近，伸出手作势要抓住他的手臂：“哈迪特先生，请你离开。”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蓝杰的肩膀时，蓝杰忽然身子一侧，并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臂。他没有预料到蓝杰会有这样的举动，着急地想要将手抽回来，但是却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动着他的手，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倒栽葱地倒在地上了。

“把这家伙给我抓起来！”麦克鲁汉高声尖叫，另外四个人就朝着蓝杰冲了过来。

其中一人的手掌中忽然跑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刀子，欲往蓝杰的腹部刺过来。蓝杰同样在对方即将接触到他的身体时侧身一闪，那人反应不及，一下就往蓝杰的侧边溜了过去，蓝杰趁此时轻轻抓住对方握着刀子的手，再用力一推，那人就摇摇晃晃地往旁边倒了下去。

其余三人也是一样的下场，管是从哪一个角度，用什么方式攻击，蓝杰都轻松地避开了。他的身子轻巧得像小鸟一样，看来并没有使力，但似乎能准确预测对方的一举一动，在紧要时刻避开攻击，并且巧妙地予以回应。

一个侧踢过来，蓝杰身子微微一蹲，用手档开了，然后一个拳头过去，正中对方的腹部，把他打得咳嗽连连。在一旁看着的麦克鲁汉可气坏了，他圆圆的脸涨成红色，脸颊不断地颤动着：“混蛋！你们这群白痴！连一个人都对付不了吗？我养你们这么久是做什么的？还不快点上！”

五个人虽攻不破蓝杰的防御，但为了遵从老板的命令，也为了赌一口气，只有硬着头皮再度展开攻击。蓝杰严阵以待，脑中仍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全身而退。就在这个时候，一旁围观的人群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蓝杰？你是蓝杰哈迪特吧！”那声音有点耳熟，蓝杰不禁转都过去看，而本欲攻击他的五个人也停止了动作，麦克鲁汉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我就知道是你，好久不见了，大哥。”说话的人是一个子瘦小的男人，一头整齐的黑发，穿了中规中矩的黑色西装，配深红色领带。他向蓝杰走了过来，深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等他走近了，蓝杰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他年长了数岁，打扮也不一样了，难怪自己一时之间认不出来。“原来是小马，真的很久不见了。”蓝杰露出微笑，跟这个男人握握手。

“已经七年了吧！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小马亲昵地拍拍蓝杰的肩膀。

蓝杰注意到，小马的身后也跟了几个人，而他一出现，麦克鲁汉一干人就忽然噤声，显然在这个地方，小马的地位较高。小马瞥向麦克鲁汉：“麦克鲁汉，发生什么事了吗？”

麦克鲁汉用有些尖酸的嗓音说：“马先生，这个人是个专抓叛逃机器人的猎人，按照规定我们必须…”

“我知道。”小马说：“不过哈迪特先生是我的老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给他一点方便吧！我确信他不会影响你们做生意的，不是吗？”

语气虽是漫不经心，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极具威严性，让麦克鲁汉不得不闭嘴。他愤恨地看了蓝杰一眼，就带着一帮人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看来，你在这里混得还不错嘛！”蓝杰跟着小马离开了红灯区，往赌场那一带的方向走。

“也没什么，比起你以前的地位，我还只能算是小脚的咧！”小马咧嘴笑笑。

小马本名马永良，在他刚出来街头混的时候，蓝杰就认识他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穿着破烂的牛仔裤，衬衫，在长头发上绑条显眼的头巾的小伙子，他在街上跟其他年轻人打架，争地盘，不过和那些只知道逞凶斗狠的家伙比起来，小马算是比较有头脑的一个，所以他会有现在的地位，蓝杰也不感到意外。

在小马简略地说明之下，蓝杰知道他大约是在五，六年前因为犯下了杀人案，而离开故乡月球，逃亡到狄萨特星。后来因缘际会地认识了机器人坟场的老大乔凡尼布鲁诺（giｏVannibRunｏ），受到对方的赏识，到现在已经是赌场区的主管了。而刚刚那个麦克鲁汉不过是红灯区的其中一个小角色，地位自然比不上小马。

“不过蓝杰，我真没想到你会去做追捕叛逃机器人的猎人。”小马说。

“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蓝杰耸耸肩说。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有人说你死了，但是我一点也不相信，你怎么可能会被那种小事打倒呢？”小马的表情似乎有点高兴：“不过我听说月球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蓝杰，你难道不想回去吗？”

蓝杰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的下颚缩了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也不会想再回去了。”

就算情况已经改变，但有些人已经不在，有些感觉，是没有办法再回来的。

小马察觉到蓝杰表情上的变化，便自动转换了话题。“所以说，那天在机场大闹的人，就是你啰？”

“消息传得真快。”

“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当然传得快。”小马笑着说：“那么你是认为，那个机器人是躲在这里了？”

“没错，”蓝杰肯定地说：“小马，你能让我见见她吗？”

“你要见她做什么？”

“当然是想办法把她带出去了。”对于自己的目的，蓝杰倒是很坦率。

“这可不行，你应该也知道机器人坟场的规定吧！”小马皱皱眉：“进来这里的机器人，就是布鲁诺老大的所有物了，她没办法离开，也不可能把她带出去的。”

“所谓规定，就是用来打破的嘛！”

“真是麻烦，”小马露出焦躁的神情，一手搔搔头。他这个在思考时会抓头发的习惯还是没有变。“蓝杰，你真的肯定要这么做？你可知道，对有些机器人来说，他们是宁愿待在这里，也不要被送回去总公司销毁的。”

“这个我知道，但这是我接下来的任务，不管怎么样都要完成。”蓝杰说，坚持的绿色眼睛看着小马。

“好吧！”小马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不过我先告诉你，关于机器人管理的事情我不熟，我们这里分门别类的管理很细，那不是我的势力范围，我能做的，只能帮你引见机器人的管理者而已。至于他要不要让你见她，就不是我能力所及的部分了。”

“这样就够了，小马，我欠你一次。”蓝杰微笑，看着眼前这个已不可同日而语的年轻人。

“说什么欠不欠的，下次请我喝酒就好了。”小马说。

小马带蓝杰离开大路上热闹的区域，往后方走，四周是成排的工厂一样的建筑物，远方的霓虹灯与人声乐声渐渐远离，一路上没有灯光，没有人影，蓝杰忽然觉得自己彷佛深身处在天堂与地狱的交界。

他们走到一处长排的工厂前，大门有两层楼高，布满铁锈与油漆涂鸦。小马的两个手下将看起来很沉重的门推开，里头宽广的空间依旧阴暗，只有几盏灯吊在高处，摇摇晃晃的灯光让蓝杰不禁感到眼睛一阵刺痛。

“是谁？”长型建筑物的深处传来声音，那是不带一点感情的机械音。

“赌场区的马永良先生，要见罗比（RｏbbY）。”小马的手下说。

蓝杰似乎看见暗处发出一线红光，但很快就消失了。“请马大哥稍等一下。”那声音说，然后响起了什么金属物体碰撞地板的声音，“匡当匡当”地响着。

小马点头示意蓝杰跟进。“走吧！”

蓝杰倒是没有想到，机器人坟场里管理机器人的，也是个机器人。

他们穿过一片黑暗，来到长型建筑物的最底部，透过微弱的灯光，蓝杰看见四周堆积了许多杂物，大部分都是机器人身上零碎的零件，最里面则放置着一部很大的机器。

蓝杰仔细一看，发现那不是什么机器，而是将许多部计算机主机，屏幕，键盘结合在一起的一个奇怪的物体，在黑暗中看起来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蜘蛛。就着多达十台计算机屏幕发出的荧光，蓝杰终于看清楚坐在中间的家伙，那是一具像是被拼装起来的机器人，就如同他所坐镇的大型计算机一样。

那个机器人有颗异常庞大的金属头颅，脸是光滑的暗灰色，没有嘴巴，但眼眶里却有眼珠，一边发出红色的光，一边骨辘辘地转动着。他有四只手臂，手指像章鱼一样长，而且灵活，这让他在打键盘的时候发挥了快速的功效。他的下半身被挡在一堆机器的后面，所以蓝杰仍无法看清这个拼装机器人的全貌。

“马大哥，真难得看到你来这里。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那个名唤罗比的机器人说。

“不是我要找你，是他要找你。”小马指指蓝杰：“他是我的朋友，叫蓝杰哈迪特，他有些问题想要问你。罗比，布鲁诺老大给了你管理自由的权限，所以要不要回答他的问题，你自己决定吧！”

小马拍拍蓝杰的肩膀：“那么我先走一步了，再找你喝酒。”

小马说完就带着手下离开，蓝杰了解他需要避嫌的顾虑，毕竟他也是个主管级的人物，若是违背老大定下的规矩，是有可能让别人说闲话，趁虚而入的。等小马一干人的深影消失后，蓝杰转过头，与罗比对看着。

红色的眼珠也转向蓝杰，似乎端详了一会儿。蓝杰这时才发现他的眼珠是透明的，在一层红色的眼膜之后，稍微可以看见连接的线路与神经。“我知道你，哈迪特先生，那天在机场追丢一个机器人的，就是你吧！”

“你说得没错。”蓝杰回答。

“那么，你该不会认为，这个你所要追捕的机器人，就在我们这儿？”罗比的脸上虽然不能看见表情，但语气里却透露着些许温和的情绪。

“我是认为她在这里。”蓝杰跨前一步：“我想要见她，罗比。”

“哈迪特先生，你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罗比说：“没有一个进来这里的机器人，能够全身而退的，就算面对的是你们uRg也一样。”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也认为，那个机器人并不识自愿来这里的。”

“何以见得？”

“她来到狄萨特星，是想要寻找前任的主人，所以就算她进来了，也会想尽办法出去。”蓝杰说：“即使她就像你们这里大多数的机器人一样是自愿进来的，我也会把她带出去的。”

“哈迪特先生，你怎么能肯定她是被强迫进来的呢？”罗比温和的语气不改：“一旦进来这里，机器人都将布鲁诺老大视为新的主人，对主人效忠，是我们机器人的天性呀！在机器人坟场工作的机器人，全都是自愿的。”

“那七月是谁？跟我要找的那个机器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蓝杰感觉罗比好像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盘算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哈迪特先生，我必须遵照主人的命令行事。我只能告诉你，不管那个机器人是不是自愿进来的，你都无法改变她无法离开这里的事实。就算你要求见她，我也不能确定她想见你呀！”

蓝杰忍不住大力拍了一下在他眼前的一座计算机主机，这举动似乎让罗比吓了一跳，红色的眼珠迅速地转动了几下。“回答我的问题，罗比，她是不是在这里？还有，七月到底是什么东西？”

“哈迪特先生…”罗比的声音似乎有点无奈：“因为你是马大哥的朋友，我愿意回答你一些问题，但是如果太超过了，真的很抱歉，虽然机器人不能攻击人类，但是我们这里的机器人在必要的时候，是可以出手的。”

原来罗比的两旁一直都有两个武装机器人护驾，一个是类人类的外型，一脸严峻地看着蓝杰，方型的下颚绷得紧紧的。另一个是下半身像坦克的履带的机器人，手臂的一部份是一支大炮，正毫不客气地对着蓝杰。

“我不会让你难做的，只要回答我是不是。”

“她是在这里，哈迪特先生。至于是不是自愿进来的，我并不清楚。”罗比说：“关于七月的事情，很抱歉我不能说，这虽然无关布鲁诺老大的命令，但身为一个机器人，我们还是希望保有一点自私的空间。”

“你这是什么意思？”保有自私的空间？蓝杰是第一次听到有机器人说这种话，彷佛一个青少年在发现父母擅自闯进自己的房间的反应。

“没关系，罗比，这种事情不应该让你去伤脑筋的。”阴暗处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是女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带一点情绪。

罗比回过头去：“可是七月，这个人可是…”

“让我们来就好了，罗比。”声音的主人终于出现，蓝杰看见阴暗中闪出一道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短洋装的长发女子，她的身边则是穿黑衣的金发男子。就是他们，阻碍他的行动，带走彩虹360号的两个机器人。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呢！蓝杰哈迪特先生。”七月微笑着。

“终于现身了，”蓝杰说，一半是对着躲在他们两人身后，一脸畏畏缩缩的彩虹360号。“这下该可以跟我解释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