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房子被烧成那个样子,但是办丧事不能放在别人家吧,关系再好,这终究是不吉利的事情。张道菊作为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还是她的大哥张道忠出马,他作为亲大哥也作为叶家坪五组的组长是村干部,必须为老百姓解决困难。他首先带头捐了50块钱,西湾的三姐张道菊也捐了50块,然后带着张道菊捧着白纸糊的募捐箱一家一户的去募捐,虽然农村人都穷都没钱,但民风淳朴对于遭了这么大难的人大家都很是同情,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纷纷慷慨解囊捐20的、10块的、5块的,张道菊拿着一个小本都跟着把谁给的多少钱都记下了,她心想她是以后要还的。
村委书记知道这个事情后,赶忙召集全村人开会募捐,众人拾柴火焰高虽然关系不熟的都只捐了3块、2块、5毛的,但人多最后也募捐来不少能帮上大忙了,只打过一个照面的甚至以前还顶过嘴吵过架的都不计前嫌,多多少少捐了些的。
这面在组织募捐,那边西湾的三姐夫冯举卫已经找来亲戚朋友青壮劳力开始上山挖土,背回来架起模子哼哧哼哧开始筑墙了,当然大家也都是自愿的不要任何报酬,甚至吃饭都是放工了各自回家吃完再赶来接着干活,一句怨言一句闲话都没有。来的时候大家都扛着一根木料或者几块椽子,对于这个冯举卫并没有敢开口,因为都是烧柴煮饭取暖的,山上都没有多少大树了大家都不宽裕,更何况作为可以当拱木、椽子的木料是很珍贵的。看见别人扛着完整的木料,扛椽子的人还很不好意思说自己家实在没有,这点东西不要嫌弃。
张道菊对他们道了一万次的感谢心里一万次的想哭都忍住了,哭的再大声都无济于事还会影响大家的心情,她只有不住的往茶水中加糖。他铭记住了这些人的面孔,虽然以前他们见过了无数次,同龄的都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年龄小的都是看见他们光屁股长大的,但只有此刻张道菊从内心里觉得他们长得都很可爱很俊俏,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报答大家的再造之恩。
又有几个懂得些木活的匠人赶来了,架起马叉拿起墨斗弹线开料,原本十来天的活计到第三天的时候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这时土墙差不多干的可以上拱木盖瓦了。妇人赶来拾掇拾掇屋里,扫扫地,买回了新锅、新椅子、新桌子、新床,摆放整齐,再帮忙收拾些其他的杂事。
那天晚上丧礼才开始操办,已经停留了三天有些味道了。也顾不上老一套的传统丧葬之礼,举办了简单的仪式,第二天早上抬上山葬下了。
接下来开始的一段日子,也都是在别人的接济下度过的,没有粮食别人给你背来主动借给你,没有菜别人在菜园子摘来送给你。
张道菊奋力在支撑着自己在支撑这个家,顾不上那些不能沾水不能吹冷风的忌讳,挑水做饭喂猪养牛种地收获,上山砍柴自己一根根慢慢的拖回来,大的扛不动锯成小截慢慢往回拖,不管男人干的活还是女人干的火她统统不由分说全部做了。她甚至学会了吆喝牛架起犁到田地耕地,这活即便是男人都会觉得吃劲儿,但他从不向别人诉一句苦诉一声累。她总是不苟言笑,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门,晚上摸黑回来,把自己当两个人使,当两个男人使。
她并没有因为困难让大女儿退学,并且还鼓励要好好学习将来要考上大学走出农村走出这个大山,叶芬也很听话在校乖巧懂事、勤奋好学,周六周末放学回来她顾不上吃饭就跑到田地帮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两个小些的女儿,5岁多的叶芳也帮忙打猪草到山上捡些干柴回来烧火,2岁多的叶小真听得懂话别人忙的时候不吵不闹,刚出生的小儿子也没什么大病。
就这样艰难的顺利的过了两年,在张道菊勤勤恳恳的努力下,一家人各添了两岁,那几年国家政策改革,逐渐减免了赋税。以前一年两个人在家顺利的话,能卖2000斤土豆1000多斤玉米,春秋两季蚕茧,喂两头猪年底自己家杀一头卖一头,秋收农闲的时候,男人出去谋两个月副业女人去山上打点草药如柴胡黄姜之类的卖个十多块钱,贴补以下家用,一年全家的收入就是这大概3000多块钱,其中起码要加五六百块钱的赋税。
各种苛捐杂税,什么年底请人在自己家杀自己喂养的猪还要交5块钱的屠宰税,农业税、林业税等等名目繁多数不胜数,但是张道菊也算是走运,她最艰难的时候最困苦的时候,国家改善了政策,赋税减免了很多,到最后基本不交任何税收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学费已减少了很多,以前半学期要300多的,现在只要100多块钱了。所以有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张道菊在内心还开始感谢上天的恩德。
叶小真刚四岁的时候,张道菊辛辛苦养了大半年的两头猪一夜之间全部病死了,着相当于全家年收入的一半打了水漂,别人听到了全部长吁短叹,替她可惜。但是她自己经历那么多的难事,这点小挫折已经不看在眼里了,已经习惯了,她的心理彻底接受了老天要一直折磨她的流言。
当早上张道菊打开猪圈门准备喂猪的时候,发现两头猪躺在草叶子中间一动不动,她走进去踹了两脚仍旧没有反应,一看是死了。她只是站直了身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喊来一个人帮忙抬出来,挖了个坑把它们埋了,前后不超过半个小时。以后也没主动跟别人提过,只有无聊的妇人来串门说要看看她家的年猪长了几百斤的时候,她才说,早就病死了。
众人听后全都愕然。
祸总是不单行,没多久,她发现刚生的小牛整天昏昏沉沉的不肯吃东西,便赶忙请来大夫诊治,大夫看了看问了问情况了解了以前在同一个猪圈死过两头猪的事情后,说恐怕是病毒流感,你要赶紧把牛赶出这个猪圈,关在别处,然后把这个猪圈撒上石灰消毒过一段时间才能再用。
张道菊全都照办了,可是小牛没过多久还是病死了。依然的,张道菊找来一个人,抬出去自己挖坑把它埋了。依然的,她没有流露出多少哀伤。
秋末总是有很多收猪收鸡买鸡蛋的商贩进村,张道菊起了小心眼,这也是三姐夫冯举卫给她出的主意。冯举卫农闲的时候顺带着贩贩牛,对于牲畜是有点见识的,他掰开母牛的嘴看了看牙齿看了看舌头稍微观察了一下,说幺妹,你这个母牛估计也感染了病毒,现在有那么多贩子收这些东西,你不如卖给他们不然再等要是死了可是一毛钱都卖不出去了的,来年开春我给你谋一个能耕田的牛贴不了多少钱也不耽误农活。
张道菊认真地想了想,照冯举卫说的做了。她心里有些不舍,又有些担忧,卖病牛给别人吃了,病毒要是感染了人,自己岂不是罪魁祸首。但是现实的境况让她不得不强压住心中的慈悲之心,几年以后当她从电视上看到城里人吃了病猪肉病牛肉而生病住院难受的表情,自责之心再一次袭上心头。
这个农村近中年的女人,没到过县城,没看见过火车,没走过水泥沥青的路,她这一辈子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只认得不多于100个字,但是她交给叶小真及其他子女的几句至理名言,其中一句就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同时不安的气氛又逐渐笼罩在这个家庭的上方,已经一岁多的儿子才能勉强说几句话,以前她和同村的人都认为是发育晚还没开窍。由于张道菊生叶继伟的已经30多岁,算是高龄产妇了,怀孕的时候受了些气营养也没有跟上,但是这只能让发育晚一些,并不能导致其他的严重问题,在这个各方面都严重落后的偏僻山区农村,人们只能认识到这儿。别的妇人还举例说自己的小儿子当时也是这么个情况,那都两岁了会说的话比叶继伟还少,最后还不是长成一个大小伙子,健康聪明。
可是年龄一天天上去,叶继伟进步的还是很慢,这让张道菊的眉头又开始紧锁了。体力上的事,自己可以慢慢做,一次做不好可以拆开几次完成,但是不是靠体力都能解决的问题,前所未见的问题,让她再一次不知所措,像几年前她站在场子的窄角看着熊熊大火吞噬自己的土屋时一样。
只怕这次的苦难比大火烧掉了房屋更加惨烈了,不是靠众人帮忙就可以度过,不是苦熬两三年就可以熬过去的,这次的苦难要很久很久,甚至要跟随她一辈子。